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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現代文學漫議
  • 孫玉石
  • 7419字
  • 2019-12-20 16:09:58

聆聽老舍在日本仙臺的聲音

老舍誕辰一百周年的時候,我們找出已經珍存十五年的兩盤磁帶,放在錄音機里,開始再次聆聽這位六十七歲老人在日本朋友中談話的聲音。這聲音,一口純粹的北京話,是那么洪亮有力,和藹可親,那么詼諧幽默……,一邊聽,一邊筆錄,聽著,聽著,眼睛濕潤了,默默無言,我們禁不住流下了淚水。

這次講話一年零四個月之后,偉大的“人民藝術家”老舍,這位準備活到八十歲,九十歲,還要創作出更多更好文學作品的老人,卻那樣極為悲慘地離開了人間。

這聲音,也就成了今天我們倆人聽到的這位20世紀中國大作家的“絕唱”。

那是1984年3月下旬。我們趁在東京大學講學放假的時候,應邀到仙臺訪問和旅游。東北大學等幾個學校的教授、青年學者,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在一個輕松愉快的學術座談會上,我們談了魯迅,談了老舍,談了清代滿族文學。他們知道,我們中間一個人是滿族,又喜歡老舍的作品,就在交談中,與我們講起老舍1965年春天到仙臺訪問的事情。

拜謁了魯迅碑,訪尋了魯迅讀書時的舊跡,又到非常美麗的松島游覽之后,告別仙臺,福島大學教授長尾光之先生盛情地邀請我們倆,到他在福島市的大學和家里去訪問。

已經是晚上。在福島的家里,他拿出一本書,給我們看。這是中國出版的老舍的劇本《全家?!?。打開封面,看到了扉頁上有“老舍”兩個親筆題字。長尾先生告訴我們說,1965年4月,老舍和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仙臺的時候,他是東北大學文學部的研究生。那幾天里,他一直陪著代表團,給老舍做一些保衛和服務的工作。一天,他拿著這本自己過去買的小書,請老舍給他簽字。老舍先生很快地拿出鋼筆,工整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多年來這本書成了他的珍藏。他說,老舍是我最喜愛的中國作家,我雖然是研究中國語學的,但讀了很多老舍的作品。就是在這一次隨便交談中,他說道,老舍和中國作家代表團,在仙臺舉行的座談會,他參加了,會議的主持人,就是他的老師、文學博士志村良智教授。(1983年夏天,孫玉石第一次訪問仙臺時,他生病手術剛出院,還在他的研究室會見過并交談良久,沒想到八個月后再來時,志村先生已經不幸去世了?。╅L尾先生記得,那個會上,是從頭到尾作了錄音的。我們都說,已經過去整整十九年了,如果能夠把這份寶貴的錄音帶找到,那真是太好了。他當時就爽快地答應:“好,那我就去試試看吧?!?/p>

大約6月中,長尾光之先生在電話里非常興奮地告訴我:“老舍講話的錄音帶找到了!”我當然也很高興。為此他費了很多周折。先是在東北大學文學部的研究室、圖書資料室等各處搜尋,但都沒有找到。那時負責錄音的研究室助手三寶政美先生,現在已經到了富山大學任教。長尾的電話追尋到了遙遠的日本西海岸。也沒有結果。他再回到東北大學文學部,耐心地翻箱倒柜,一天,終于還是在文學部研究室里,找到了座談會的全部錄音帶。那時還是大的舊的盤式的錄音機,需要轉錄到現在的小的盒式帶子上來。他說:“孫先生,等我轉錄好了,我就到東京去,請你幫助一起整理、翻譯、校對這份錄音?!?/p>

6月下旬,張菊玲回國了。長尾先生就住在我的東京大學附近彌生公寓的家里。我們兩人日夜不停地,用漢語和日語,一句一句地記錄,整理仙臺座談會上全部的發言。為了弄清一個字,一句話,有時要重放上好幾遍。臨走,長尾先生將兩盤錄好的磁帶贈給我,留作紀念?;厝ゲ痪?,這份我們一起完成的老舍“肉體的聲音”、中國作家代表團其他成員的講話、日本朋友的致辭等座談會全部錄音材料的中文稿,同一材料長尾先生的日文翻譯稿,還有他撰寫的一篇介紹文章,一起在島福大學的學報上發表出來了。

這年夏天,長尾先生特意來到北京。張菊玲、關紀新陪同他,來到老舍故居的小院拜訪了胡絜青老人。那天舒濟也在座。長尾先生講述了老舍在仙臺訪問的情況,將兩盤錄音帶和刊登這次座談會老舍講話的學報,贈給了胡老。他給這位老人帶來了近二十年前老舍的聲音!

仙臺是日本東北部一個美麗的地方。那里有日本的“三大風景”之一的松島。一片清澈碧蘭的開闊海面上,散落有幾百個石灰巖的小島,形狀各異,姿態萬千,島上長有叢叢青松,綠樹,海水中映著夢幻般的倒影,迎頭吹來輕柔拂面的海風,站在船尾,有成百只水鳥逐人飛翔,旅客扔下或用手拿著一些購來的細小食品,一群嘎嘎鳴叫的潔白的海鷗,就會敏捷而準確地銜去或飛在空中,或在你手心上善意的餌料。松島對面,有古老的寺廟,有倚海而望的亭榭,有琳瑯的紀念品商店,有松林,有古碑,有賓館和溫泉……這些,與遼闊的大海渾然一體,寧靜而幽雅,開闊而多姿。當年,大詩人松尾芭蕉自東京草笠芒鞋,徒步旅行,幾乎走遍列島,寫了很多美麗的和歌與俳句。當走到松島的時候,他卻驚訝于它的美麗而“沒詞兒”了,只是感嘆道:“松島啊,松島!……”這,幾乎成為日本家喻戶曉的故事。

老舍先生游覽了細雨瀟瀟中的松島。他寫了一首五言詩《松島灣(詩人芭蕉游此未敢題詩)》:“一灣三百島,島島鎖春煙。碧浪連滄海,橫云遮遠帆。松濤香雨后,鷗影亂風前。未敢題只字,芭蕉尊自然。”可見當時老舍的心情是非常輕松的。

座談會也開得輕松自然。這是1965年4月18日。會是由宮城縣教育中心召開的,名字叫“中國作家代表團懇談會”。第一分會場,主持人是志村良智教授。中國作家有老舍、張光年;第二分會場,主持人是扇田利枝,參加的中國作家是劉白羽、杜宣、茹志鵑。老舍先是在第一分會場講話,后來又到了第二分會場講話。這原因,如老舍非常風趣說的:“我請求主席允許我,到那屋里去看一看,因為他們也要看三條腿的人。”

當時的中國,文藝界已經開始了一場“文化革命”的風暴?!读旨忆佔印?、《早春二月》正被當成“大毒草”批判。權威的理論觀點視多數作家是一個不為工農兵服務的隊伍。京劇舞臺一片“樣板戲”的改革聲浪。在這種形勢下,老舍不能自由地發表什么不同的意見。他只能以一種淡然處之的語氣,向關心中國的日本朋友們,介紹文學界的情況和藝術各部門的“文化革命”問題。他不能不說到,當時的一些做法,“就是怎么樣子能夠更好地讓文學界的所有的作家,能夠更好地為建設社會主義服務。”這里包括要作家熟悉工農兵的生活,工農兵應該成為作品里,舞臺上的“主要人物”,京戲的改革,“不是要把老的戲取消了”,是“老的形式,要為今天服務”,要用老的形式“來演現代題材的戲”。“世界上一切好的東西,我們都要吸收,像芭蕾舞,但是,它是外洋傳來的東西,我們必定讓它給中國服務。”他還談到作家“下放”的問題。其中說到自己:“沒有命令我,讓我下去,因為我既然是三條腿,又有點血壓高。但是,假如我高興,我愿意下去看看,下去兩個禮拜也好,一個月也好,他們就另給我安排?!绷硪粋€話題,是怎樣培養工農兵作家問題。老舍這些話,有的是已經給他寫好了稿子,有的是他自己的插話。善良的老舍還沒有預料到已經開端的“文化革命”到后來帶給文藝界的大災大難。從這里我們看出,老舍怎樣在顧全大局,當然,這里也有很多內心的矛盾和隱憂在的?;貒?,一次同臧克家談到他的日本之行,他是那樣輕描淡寫地說:“我做不了什么。去拜訪了日本老作家,他平日不大接待人。我去了,他知道我好養花,他也愛養菊花。我們就從養花說到文藝……談得很投機,這算做了點統戰工作?!保翱思遥骸独仙嵊涝凇罚┫彝庵?,不難聞見。

老舍有時也在幽默與玩笑中,流露一點真性情。一開場他就說:“知道各位先生都是有名的學者,就感到非常地緊張。大概有十句話呀,恐怕要忘了一半了,忘了五句了。況且我旁邊坐著的正是一個文學理論家張光年先生,理論家有個好處,他責任就是批評別人,所以,我就很怕,我說了半天,他都給我否決了。”這里是老舍慣常的開玩笑,一種幽默感的即興發揮,對于張光年沒有任何批評的惡意。但是,從這些玩笑的話里,不難看出老舍對于多年以來流行的“打棍子”的文學批評發自內心的反感。他1957年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論悲劇》,差一點給他帶來沒頂的災難。這在他,是銘刻于心的。

到了第二分會場,離開別人事先寫好的稿子,老舍自己隨便談心,就有意味多了。他以自己切身經驗,告誡青年朋友們,要趁著年輕力壯的時候,勤奮地寫作?!拔易约旱牧晳T就是這樣:每天我寫一點,比如說,一個早晨我寫了五百個字,十天嘛,我就寫成了五千個字了嘛!我就是天天寫。就是不是在創作的時候,不是在正式寫作的時候,也希望我們能夠天天勻出一個時間來寫一點筆記,這個將來就對于我們的素材的積累,很有好處?!彼宰约旱膭撟黧w驗向青年作者說明,一個有良知的作家,要寫東西,就要“認清楚了自己的國家,人民的需要,世界的大事?!薄耙镜酶咭稽c,看得遠一點”不要一開始就寫自己“個人一點小小的情緒”,小小的“悲哀”。作家應該“自然地就有這么一種使命”?;卮鹩腥颂釂柕臅r候,老舍還曾經透露,他確有過“再寫一個新的《駱駝祥子》”的打算。只是由于自己感到生活不那么熟悉,還不可能夠去實現這個計劃。災難的迅速降臨,使老舍這個“打算”留給讀者的是一個永遠的遺憾。

近二十年前老舍訪問日本,受到了空前未有的熱烈歡迎。但是今天聆聽老舍在異邦的聲音,給我們的卻是一種悲劇性的沉重回想。這種反差,無法從我們心中抹去。

當年,于仙臺青葉山蒙蒙如絲的細雨中,老舍訪魯迅碑后,曾有詩一首《仙臺魯迅碑獻花》:“青葉山前魯迅碑,永銘俯首與橫眉。拼將野草滴成乳,敢怨春花雨若絲(是日微雨)。紅白旗開嚴敵我,軒轅血薦決雄雌。林邊東海潮仍急,忍聽荒城晚翠詞。(此公園內有詩人晚翠詞,荒城云月刻石)”以人民的愛憎為愛憎,以國家興亡為己任。在這些詩句里,我們仿佛聽到了這個充滿苦難與抗爭的世紀中華民族兩個偉大靈魂的對話。

1999年2月1日凌晨寫畢,與張菊玲合作為“紀念老舍誕辰100周年國際學術討論會”作

附:老舍在仙臺講話錄音整理稿

老舍講話

——1965年4月18日在日本仙臺召開的中國作家訪日代表團座談會上

各位先生:

今天能在……(主持人說:“請坐下談?!崩仙嵴f:“待會兒我就坐下。”)(笑聲)今天能在美麗的仙臺跟各位朋友會面,感到非常榮幸。一方面非常地高興,能夠見到各位先生;另一方面知道各位先生都是有名的學者,就感到非常地緊張。大概有十句話呀,恐怕要忘了一半了,忘了五句了。況且我旁邊坐著的正是一個文學理論家張光年先生。理論家有個好處,他的責任就是要批評別人,所以,我就很怕,我說了半天,他都給我否決了(笑聲)。不過回來我看,還是多讓他說點好。

回來嘛,恐怕各位先生有些問題要問我們,我現在只是簡單地說幾句現在中國文學界的情況。

現在整個的……(主持人請老舍坐下,老舍說:“我看,我現在可以坐下了。”)(鼓掌聲)因為這個三條腿的人,站著不怎么好看(笑聲)?,F在整個中國文學界的情況是這樣:就是怎么個樣子能夠更好地讓文學界的所有的作家,能夠更好地為建設社會主義服務。在這一點上,作家們做得都很不夠。中國從建國以來的十五年,變化很大,所以,農村的人,工廠里的人,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假如作家們不熟悉他們的生活,也就沒有法子為他們服務。這個不僅是說作家們寫出來的作品,演出來的戲是去給工農兵去念,去看,不僅是這個問題,而是要把工農兵寫在作品里,放在舞臺上。因為工農兵是絕大多數的人民。我們老的作品里頭,主人翁總是高貴的人,少數高貴的人,皇帝呀,這類的人。那么,把工農兵作為書里邊的,或者是舞臺上的主要人物,還是一個新的事情。他們是最多數的人民,同時建設社會主義是他們。雖然我們十五年里頭,沒有太大的成績,但是究竟是走向了社會主義建設,不能夠想象,在工農兵里頭沒有先進的人物,就能夠在十五年里頭,我們走得這樣子的快。所以我們,要我們必定要去跟工農兵去交朋友,體驗他們的生活,然后能夠寫出以工農兵為主角的作品。這就是近來在藝術各部門都有文化革命的問題。

京戲的改革,用京戲這個老的形式來演現代題材的戲,也是為了這個。不是演員們到工廠,到農村去演戲,給他們看看就完了,不是這樣問題,而是在他們演的戲里邊,就是演工農兵。這不是要把老京戲取消了,不是,而是老的形式,要為今天服務。同樣的,畫山水畫的,他要畫一畫今天的高山大川,引起來人民的愛國的熱情,而不是從宋朝的畫里,明朝的畫里頭照樣抄下來的東西。芭蕾舞是外國傳來的一種形式,我們也用它表現我們的革命題材。京戲必定還得是京戲,芭蕾舞還是芭蕾舞,但是它有了新的發展。所以,我們非常重視我們的藝術的傳統,但是,老的傳統必定要為今天服務。世界上一切好的東西,我們都要吸收,像芭蕾舞,但是,它是外洋傳來的東西,我們必定讓它給中國服務。

這樣,所以,現在我們作家們,大多數的都到農村,到工廠,到部隊,去熟悉工農兵的生活。有的人管這個叫“下放”,事實上,這個“下放”不是一個很好的名詞,因為下去,都是根據個人的情況來安排的,沒有命令我,讓我下去,因為我既是三條腿,又有點血壓高。但是,假如我高興,我愿意下去看看,下去兩個禮拜也好,一個月也好,他們就另給我安排。

文藝既然要為絕大多數的人服務,那么,作家就應當越多越好。一時出不了那么多作家,于是,業余的文藝活動就蓬勃地展開了,這就是文化革命的另一面。一方面是作家去跟人民打成一片,另一面是工農兵自己也來寫自己。由去年到今年,我們多次在北京看到各地方來的農民,工人,部隊,少數民族,少數民族里也是工人,農民哪,來到北京表演他們所創作的東西,自己寫的,自己表演。他們熟悉他們的生活,他們有可能是不大知道寫作技巧,表演的技巧,這樣,專業的作家就可以幫助他們。就是在這些的業余的作家里面,能夠不久產生出很多的作家來。這種新型作家,跟我們不一樣,他們既是勞動的好手,先進人物,又會寫東西。這就慢慢地縮短了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距離。他們現在寫的東西,也許還很粗糙,可是,將來的大作家,一定是從這群人里出來的。我已經看了他們演的戲,他們里邊兒有很多的有天才的人。那就是不但文藝需為大多數人服務,而且,讓人民就變成了作家,演員,音樂家,藝術家。

上面所說的,就是現在這個文化革命的情況。說的不正確的地方和不足的地方,請我們的張光年先生給我補充。

同時,因為日本的朋友們關切著這件事情,所以我簡單地說這么幾句。中國,日本的社會情況,現實生活的不一樣,這個,并不是我們做的就都對,這不過是報告出來,做一種參考。

最后,我要感謝日本朋友們。有許多作家的作品,現在是已經翻成了中文,或者是正在翻譯。以后對日本文學的翻譯,我們是要加強的?,F在嘛,在外國語學校里面,對于日本語人才的培養也是加強了。我們的青年們是很喜歡讀由日文翻過來的作品。我們還有很多東西要向日本朋友們學習。

好了,我就說到這兒啦。(鼓掌聲)

我請求主席,允許我,我到那屋里去看一看,因為他們也要看三條腿的人。(鼓掌聲)

老舍在第二分會場的講話

——1965年4月18日在日本仙臺召開的中國作家訪日代表團座談會上

今天能在仙臺這個美麗的城市看到諸位先生,非常的高興。本來我是到那里,參加那一組的;這是,愿意過來看看諸位先生。(鼓掌聲)謝謝!謝謝!

今天在座的青年朋友很多,要是做文藝工作正如同做別的工作一樣,要趁著年輕力壯的時候。過了青春哪,你也不知道怎么樣子,本來是兩條腿,可以變成三條腿的人了。(笑聲)所以我呀,雖然有幾十年寫作的經驗哪,現在就是寫不過青年??吹叫律鐣陌l展,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激情,但是在寫作的勞動上,精力就差了。所以,不管是畫畫,搞音樂,搞寫作,要趁著年輕的時候,不要放過去。

剛才茹志鵑先生提到中國的業余的作家,他們一方面慢慢地學會了寫作,另一方面他們也是最好的勞動者。所以,要能夠把自己的生活、時間安排好了,還是能夠一方面工作,一方面寫作的。我自己的習慣就是這樣:每天我寫一點,比如說,一個早晨我寫了五百個字,十天嘛,我就寫成了五千個字了嘛!我就是天天寫。就是不是在創作的時候,不是在正式寫作的時候,也希望我們能夠天天勻出一個時間來寫一點筆記,這個將來就對于我們素材的積累,很有用處。

第二點,我要說,就是要寫,就要認清楚了我們的國家、人民的需要,世界的大事。一開首寫,就走錯了路,就很難改正過來。一個青年嘛,是要站得高一點,看得遠一點,看一看世界是往哪邊走的。假如,我們一開首就寫那種個人的一點小小的情緒呀,看見月亮,也哭一陣哪;看見一朵紅花掉在地下,也非常的悲哀,這種小小的東西,好像跟今天各地方人民所需要的,沒有太大的關系。要知道,文學這個東西,它是總是站在世界的思想的最前面的。所以,我們最初要寫東西了,就先要決定,看一看自己,我寫這東西,為了什么?世界是青年人的,我們好像自然地就有這么一種使命,這種使命可以說是神圣的。所以我很希望在座的青年朋友們,不怕吃苦,多練習;同時,也看清楚世界的大事,決定自己寫作的目的。

中國有中國的生活的現實社會的情況,跟日本的情況不一樣,所以,我們說的都不一定就是完全適合于日本的朋友們,只能夠做一點參考。同時,在中國,我們也大量地翻譯日本文學作品,我們青年們也是很喜歡閱讀。

好。謝謝?。ü恼坡暎?/p>

老舍回答提問

——1965年4月18日在日本仙臺召開的中國作家訪日代表團座談會上

問:請問團長,最近有什么寫作?現在正在寫點兒什么?

答:近來比較,個人哩,身體不好,所以寫的東西不多,希望能夠慢慢身體好一點哪,多去到鄉下呀,或者工廠里,去看一看哪,希望能夠寫出一些東西來。

問:聽說團長又要寫什么繼續《駱駝祥子》,新的《駱駝祥子》,有沒有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答:去年哩,曾經有戲劇界的朋友,讓我再寫一個新的《駱駝祥子》,所以我就去訪問了不少三輪工人,因為現在拉這個車的沒有了,蹬三輪的了。那么,但是因為身體的關系,這個生活還是搜集得不夠,生活經驗不夠,所以就沒有寫成,以后還希望能把它寫出來。這個舊的這本《駱駝祥子》,那就是因為我小時候是一個窮苦的人民,這個街坊呀,鄰居呀,親戚呀,有許多是拉車的,所以不用我花什么調查訪問哪,我就可以把那個書寫出來了。那么現在,三輪工人的生活不一樣了,不一樣了,比如我見著兩位跟我歲數差不多的,兩位老的三輪工人,他們的兒女都是大學畢業了,但是哩,他們不愿意受大學畢業生的供給,孝順他們,給他們錢用,給他飯吃,他愿意自己還勞動。也有的哩,他的父親是拉兩個輪的車的,他現在哩,蹬三個輪的,他的兒子嘛,是開四個輪的,開汽車的,成為政府的運輸工人。對這種情況我還不是那么熟悉,所以我還是得回去,慢慢地去摸索,希望還是能把這些東西寫出來。

孫玉石 張菊玲 據當時錄音再整理

1999年2月1日于老舍先生誕辰一百周年

(此錄音稿原載1999年2月2日《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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