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犯罪心態
一、概念
犯罪心態(mens rea)就是行為人在實施社會危害行為時的應受社會譴責的心理狀態。犯罪心態這個概念包括兩層含義:(1)規范內容——應受道德規范和法律規范的譴責與否定;(2)心理內容——具有知和意的心理要素,即認識行為性質以及行為與危害結果間的關系,并且表明對行為和結果的意向。
犯罪心態是規范內容和心理內容的統一,缺少任何一層含義,就不能構成犯罪心態。因此,認為犯罪心態只有一方面內容的觀點,都是錯誤的。18世紀英國法學家布萊克斯東根據犯罪心態僅僅是心理內容的認識,得出正當防衛中也有犯罪心態的結論,顯然是不恰當的。主張犯罪心態基本上是規范性概念,忽視或否定心理內容,就會導致犯罪心態的不確定性,使犯罪心態概念取決于法官的任意“評價”。
承認犯罪心態的規范內容,就能夠說明疏忽過失行為為什么要受到法律的否定評價(因為在疏忽大意情況下與其說行為人對危害結果有什么心理態度,不如說社會需要否定這種疏忽大意);就能夠說明正當防衛中沒有犯罪心態而防衛過當中卻有犯罪心態(因為正當防衛和防衛過當的區別不在心理要素,而是行為應否受社會譴責);就能夠說明刑法中某些“認識錯誤”能否減免罪責的最后標準并不是心理要素(而是應否受社會譴責)。
承認犯罪心態的心理內容,就能夠說明犯罪心態是人在精神狀態正常情況下的一種心理活動,從而排除精神分裂癥和癲癇癥患者在發病期間具有犯罪心態;就能夠說明行為應受社會譴責的主觀根據。
規范內容是犯罪心態(罪過)的客觀標準,心理內容是犯罪心理(罪過)的主觀根據。兩者的統一,構成了完整的犯罪心態概念,兩者共同決定犯罪心態的質(有或無)和量(大或小)。
美國許多州刑法典為幾種具體犯罪心態形式(見下文)設定一個上位概念culpability(應受譴責性,即罪過的意思),這實際上是犯罪心態的社會評價。具體心態形式主要規定心理因素。大陸法系刑法上只規定具體心態形式(心理因素),如故意和過失,而沒有它們的上位概念(規范評價)。
二、心態模式
根據心理學分析,人的心理結構有三要素,即知(認識)、情(情感)和意(意志)。按所謂“法不管情”這個公理(這一“公理”已經受到挑戰),法律感興趣的是“知”和“意”。
什么是“知”?知就是客觀事物在人的主觀上的反映,即人對客觀事物的認識。認識有兩類:(1)有認識。根據認識內容,有認識又可細分為三個亞類——認識到客觀現象間的必然性、較大可能性以及較小可能性。(2)無認識。根據人和客觀事物之間的具體關系,無認識也可分為兩個亞類——應當認識的無認識和不應當認識的無認識。
什么是“意”?意就是人對客觀事物的主觀態度。有意志分為三類:(1)肯定態度。(2)否定態度。(3)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模糊態度(或稱漠不關心的放任態度)。另外,與“有意志”相對的是“無意志”。
知和意的關系。從心理結構看,知和意是心理結構的兩個層次。知是意的前提和基礎,沒有知也就無所謂意;意是心理結構中更為深層的因素,更能反映人的素質,而且意的種類常常可以決定行為的性質,所以法律對意給予特別關注。
不同的知、意種類的結合,構成了不同的犯罪心態模式。簡言之,犯罪心態模式是心理活動結構形式的反映。
以《模范刑法典》為代表的美國當代刑法中的犯罪心態模式有四種,即蓄意(purpose或intention)、明知(knowledge)、輕率(recklessness)和疏忽(negligence)。
(1)蓄意。就是自覺希望實施某種特定行為,或者自覺希望發生某種特定結果。
(2)明知。就是認識到行為的性質并且自覺去實施這種行為。
《模范刑法典》給蓄意和明知下的定義純粹是心理活動的描述,而沒有像對以下兩種犯罪心態模式下定義時那樣提出規范標準(normative standard),這是因為前兩種模式的規范內容顯而易見不會發生疑問。
(3)輕率。就是已經認識到并且自覺地漠視法律禁止的結果可能發生的危險,雖然主觀上對此結果并未自覺制止(否定),但還是冒險地實施了產生此結果的行為。自覺漠視這種心理經驗必須包含嚴重偏離守法公民的行為標準(這就是規范評價)。
(4)疏忽。疏忽和輕率的主要區別是行為人在行為時沒有認識到產生法律禁止的結果的危險,然而按照守法公民的通常標準是應當認識到這種危險的。關于“疏忽”的定義,通常沒有心理描述,只包含規范評價標準。有學者認為,疏忽是客觀過錯。
“明知”這一犯罪心態主要存在于行為犯和結果犯的未遂形態。“蓄意”相當于有些國家刑法中的希望故意(直接故意)。結果犯的犯罪心態主要有蓄意、輕率、疏忽三種。“疏忽”即無認識過失或稱疏忽大意過失。“輕率”犯罪心態存在于對危害結果有一定預見但又并非明確追求或明確規定此結果的場合,大體涵蓋有些國家刑法中的放任故意(間接故意)和輕信過失(過于自信過失)。“輕率”犯罪心態是英美刑法上的一種實用性很強的罪過形式,其他法系刑法立法目前還沒有這種規定。大陸法系刑法理論的共識是將罪過分為故意(希望故意和放任故意)和過失(輕信過失和疏忽過失)兩種四類,同一法條的同一犯罪要么是故意(兩類故意)要么是過失(兩類過失),不可能既是故意又是過失,經緯分明。在理論上分別給故意和過失下抽象的定義并不困難,問題是將放任故意與輕信過失聯系司法實踐進行比較考察,就會發現二者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中予以明確界分往往極其困難。二者共同之處是行為人對其產生危害結果的行為本身具有輕率特性,行為時對后果的預想多半呈模糊狀態:既可能含僥幸避免成分(輕信),也不排除漠不關心的成分(放任),究竟以何者為主,因案件不同而相異,有些案件中連行為人自己也不明確,何況司法人員。對此,如果硬要判定是故意或者是過失,往往不可能做到,結果是莫衷一是,久拖不決,公正和效率同時喪失。出于司法實踐需要,美國《模范刑法典》總結實務經驗,對結果犯的心態由往昔的兩種(四類)改制為三種,即在直接故意(蓄意)和疏忽過失之間設置中間模糊心態“輕率”(涵蓋間接故意和輕信過失)。這是實用性很強的概念,也不違背科學(模糊論可以解釋)。近年來,德國刑法學者提出的“第三種罪過形式”以及法國學者提出的“中間類型”,在內涵上與美國刑法的“輕率”罪過形式是相同的。立法和理論最終應當服務于實際需要。
三、法例
以《模范刑法典》為藍本,《紐約州刑法典》(1982年版)關于“應受譴責的心理狀態”(culpable mental state)的規定有下列四種形式:
“1.蓄意(intentionally)。行為人行動時自覺目的就是引起法律規定為犯罪的結果,或者自覺目的就是實施法律規定為犯罪的行為。”
說明——《紐約州刑法典》規定的蓄意故意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對結果的心理態度,另一種是對行為的心理態度。因為刑法上有些故意犯罪的構成要件要求有結果,有些故意犯罪的構成要件只要求有行為而不要求結果。這樣,刑法的總則規定和分則條款才密切呼應。
“2.明知(knowingly)。行為人行動時明知道他的行為就是法律規定為犯罪的行為或者明知道存在著法律規定為犯罪的情節。”
說明——《紐約州刑法典》對明知故意的定義是對“行為或情節”的心理態度,《伊利諾伊州刑法典》關于明知故意的定義還多一項內容——對結果的心理態度。凡在法典中規定明知故意定義的都有紐約州的內容,因為這種故意的特點是:對“行為或情節”的性質有明確認識(知),而對“結果”的態度(意)在行為時常常只是模糊狀態。因此,客觀上造成什么結果就構成對該結果的明知故意。這反映了當代刑法思想的一種新傾向,刑事責任的基礎主要是意志行為而不是外在結果。
根據這一定義,在處理行為人對行為性質有明確認識(持肯定態度)而對結果呈現模糊心理態度的案件時,則不必把注意力放在行為人對結果究竟持什么態度上,而只須查明行為的性質。查明行為性質要比查明行為人的意志類型方便得多。這類案件多數發生在有意識的突發性行為的情況下。例一,在有多人參與的斗毆中,D用刀刺進了V的后背,流血過多,救治無效而死亡。例二,情節和上例相似,也是在相互斗毆中,E用刀刺破了W的肺部,生命垂危,但因治療及時,W沒有死亡。例三,A、B兩人爭奪一物,開始時是開玩笑,后來發生爭吵,A抱起B來扔出去兩碼多遠,B因心臟有病(剖尸檢查證明)第二天即死亡。根據《紐約州刑法典》的定義,首先看行為本身有無犯罪性質?例一、例二行為本身明顯的是犯罪性質,雖然被告人D和E在突發性行為情況下沒有(來不及)考慮行為究竟會發生什么結果,但“明知道他的行為就是法律規定為犯罪的行為”是確定無疑的,因此產生什么結果就構成對該結果的明知故意罪。D定為二級謀殺罪,E定為一級傷害罪。例三中A的行為本身并非犯罪性質,因而不構成謀殺罪,視具體案情,或者定為非預謀殺人,或者沒有任何犯罪心態。
“3.輕率(recklessly)。行為人輕率地對待法律規定為犯罪的結果或情節,當行動時他認識到并有意漠視可能發生此種結果或者存在此種情節的實質性的無可辯解的危險。對該危險的漠視,在性質和程度上,明顯地偏離了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所應有的行為標準。如果行為人完全因為醉酒而沒有意識到這種危險,也應以輕率論處。”
說明——一般說來,行為人在實施冒險行為時就意識到了引起危害結果的可能性。但是在特殊情況下,根據政策上的考慮,對無意識的冒險也作為“輕率”論處。這種特殊情況主要是指“自動醉酒”。根據《紐約州刑法典》,被告人在自動醉酒情況下引起犯罪結果時,雖然行為時實際上并沒有意識到這種危險性,但在政策上應當認為這是“有意識的冒險”(輕率)行為,而不是“無意識的冒險”(疏忽)行為。美國絕大多數判例都采取這種立場。
“4.犯罪性疏忽(criminal negligence)。行為人犯罪性疏忽地對待法律規定為犯罪的結果或情節,當行為時他沒有察覺到可能發生此種結果或者存在此種情節的實質性的無可辯解的危險。對該危險的沒有察覺,在性質和程度上,明顯地偏離了正常人在這種情形下所應有的謹慎標準。”
說明——有關疏忽過失的規定,世界各國刑法都是非常近似的,實質都是:沒有認識,但應當認識。未盡注意義務是承擔刑事責任的根據(側重規范評價)。
根據美國刑法,還有特別故意(specific intent)和推定故意(constructive intent)。前者是指:某種犯罪構成規定的超出一般犯罪行為所要求的心理狀態的特定心理要件,如盜竊罪的“偷盜意圖”(非法占有意圖),夜盜罪的“犯重罪意圖”,等等。類似于目的犯。推定故意是指:法律規定根據某些特定客觀事實行為人被合理地認為懷有犯罪故意。《伊利諾伊州刑法典》“零售商品盜竊”條款規定,凡隱藏商品越過了最后一個收款臺的均“被推定為懷有占有目的”而占有了該商品。又如,推定謀殺,即懷有重傷故意而直接導致死亡。再如,當行為人實施一種明顯的放肆行為導致他人受傷,這就可被視為(推定)故意傷害。但是當推定故意運用到不同的具體犯罪時,其含義又有不同。例如,推定詐騙,是指違反特定義務實施了客觀上具有欺騙性質的行為,并產生了詐騙罪的一切法律結果。假定店主因不知實情(但他有責任了解真情)把次品說成正品賣給顧客,結果顧客受騙多付了錢,店主應負推定詐騙之罪責。這實為方便訴訟而設定的絕對責任。又如推定侵占(貪污), 《美國聯邦法典》第18篇第643節規定:“聯邦或任何聯邦部門機構的官員、雇員或代理人收受不許可作為其薪金、報酬或津貼予以保存的公款,又未依法匯報的,則犯有侵占罪。”再如《模范刑法典》第251·4(2)節規定:“凡在自己的營業過程中銷售或持有淫穢物品的,推定其為明知或輕率。”
四、犯罪心態概念的歷史與未來
(一)犯罪心態概念的歷史
日耳曼人的早期法律,也和其他許多國家早期法律一樣,在犯罪和民事侵權行為之間沒有明顯的界線。處理犯罪和民事侵權行為的基本規則是相同的。干了錯事的人不管是否有過錯,都必須作出經濟賠償。在12世紀英國的法律和習慣匯編中可以看到這樣的格言:“無意中干了壞事的人必須有意地對此作出賠償。”原因歸究的原則也遠比現在嚴酷。例如,一個人把劍掛在墻上,另一人把它碰了下來因而造成傷害,則掛劍人應對傷害負責,因為這是他的行為的結果的一部分。在17世紀以前的早期法律中,廣泛地存在著不要求主觀過錯的“絕對責任”的同時,也有跡象表明在某些犯罪中抓住了犯罪意圖這一概念。例如,放火罪,就區分故意放火和意外失火。當然,有些犯罪,如搶劫和強奸,過去和現在一樣,不是故意實施恐怕是極罕見的。
12世紀在教會法庭審理案件中出現了“應受譴責”的思想,它既作為測定有罪的標準,也用來區別罪行的輕重。“行為無罪,除非內心邪惡”,這是基督教的思想。關于內心過錯作為決定罪錯的基督教思想在羅馬法中得到了加強。古代羅馬人利用一個類似罪過的概念“欺詐”(dolus)來說明許多責任問題。直到今天,有些大陸法系國家,如法國和德國,仍然在其刑法中運用這一欺詐概念。13世紀英國的一些思想家采納了羅馬法的不少東西,其中包括應受譴責的“內心過錯”。
學者的論著對發展法律起了重要作用,在關于形成犯罪意圖(犯罪心態)概念方面,英國法律史上有三位著名法學家,即17世紀的科克、18世紀的黑爾和布萊克斯東。布萊克斯東對美國法律的影響尤為顯著。
從17世紀開始,英國刑法對嚴重犯罪的定罪要求有“犯罪意圖”。同樣的原則也被運用在美國殖民地以及后來的美利堅合眾國。
普通法里對犯罪心態的表述方法多種多樣,劃界不清,混亂不堪。據1970年一份研究報告說,美國聯邦刑法(不包括各州刑法)中關于犯罪心態的措辭多達76個。為了克服這種混亂狀態,便利刑法執行,美國法學會在總結歷史和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同時參考了大陸法系的刑事立法和研究成果,在《模范刑法典》里把犯罪心理概括為四種模式。
歷史與現實的經驗。根據心理要素“知”和“意”的不同結合,許多國家刑法理論上關于罪過形式有(或曾經有)三種學說:
1.希望主義。認為行為人希望危害結果發生的是故意,其他都是過失。這在實際上是把“間接故意”排斥在“故意”范疇之外。
2.認識主義。認為行為人凡認識到危害結果發生的都是故意。這在實際上就把“有認識過失”納入“故意”范疇。據認為,南非聯邦刑法就采取認識主義,這在當今世界上實屬少見。根據南非刑法,下面例子中的汽車司機可定殺人未遂罪。汽車司機D從山坡上往下開快車,他毫不顧忌山坡下面是否有車往上開或者道路上是否有行人,如果發生撞車事故軋死了人,構成故意殺人;如果撞車后沒有軋死人,則可以定為殺人未遂。
希望主義強調意(意志),認識主義強調知(認識)。由于“知”在心理結構上相對說來比較外露,因而易于查明,所以認識主義是罪過理論上的客觀主義路線。由于“意”在心理結構上相對說來比較內藏,因而較難判別,所以希望主義是罪過理論上的主觀主義路線。這兩種學說由于過于偏頗,難于被司法實踐所接受,所以絕大多數國家的刑法寧愿采取折中主義。
3.折中主義。所謂折中主義,就是希望主義和認識主義“相加除二”,即把雖然認識到危害結果發生但主觀意向持否定態度的歸入過失范疇;把已經認識到危害結果發生,雖非希望但也不是持明確否定態度的歸入故意范疇。
折中主義理論在當代已被普遍接受,但是當主觀和客觀難以調和時,以上幾種主義(路線)仍有“殘存”反映,主要表現在“故意重傷致人死亡”案件上(刑事司法實踐中常遇到的難題)。對此各國立法例大致有三類:(1)定為故意傷害罪,死亡作為加重結果。這顯然是強調行為人主觀意向的主觀主義路線的希望主義。(2)定為故意殺人罪(如美國伊利諾伊、新澤西等許多州刑法規定為謀殺罪的一種)。這明顯地反映出客觀主義路線的認識主義特征,行為人雖然只希望發生重傷結果,但是他會認識到重傷行為極可能導致死亡(這是常識),對重傷導致死亡結果應屬“明知”故意,所以構成謀殺罪的一種,而不是傷害罪。(3)定為傷害致死罪,這是折中主義學說的反映。
(二)犯罪心態概念的未來
目前立法上的犯罪心態概念和心理模式是建立在古典心理學和意志自由論的基礎上的,認為行為的心理模式是可以分割開來觀察的知和意的組合。其實,人的心理活動并不都像演電影那樣可以用一張張膠片把它們分割開來。現代心理學對心理的動態研究將逐步揭示人類心理活動的深層機制。傳統的罪過概念只包括知和意兩項心理因素,但是“情”這一心理因素有時也會影響其他心理因素(作為故意非謀殺的激情殺人就是一例)。而且,意志自由是相對的,人的意志取決于許多復雜的內在和外在因素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響。尤其是關于模糊心理狀態(意志因素不明朗)是古典心理學基本未曾觸及的領域,而許多刑事案件常常遇到這類問題。因此,刑法上的罪過概念將來終究要反映現代行為科學的研究成果。
其次,從刑法本身的內部關系看,也存在著傳統罪過概念和某些刑法原則之間的不協調現象。例如,一個未成年人(相距法定年齡只差一星期)有預謀地殺了人,因為不成立“犯罪”,所以沒有“犯罪心態”。然而,一個成年人出于強烈義憤而激情殺人,行為時由于情緒高度激動,根本沒有(而且也不可能)想到行為的后果,說不上對結果抱什么態度,甚至說不上對自己的行為的性質有什么認識,但因為“這是犯罪”,所以就有“犯罪心態”。關于認識錯誤,尤其是“法律錯誤”的情況,因為不能免罪,所以仍然有“犯罪心態”,但是實際上缺乏犯罪心理因素。
五、絕對責任(嚴格責任)
1.概念。絕對責任就是法律對某些沒有規定犯罪心態即許可對缺乏(無需控方證明)犯罪心態的行為追究刑事責任。因此絕對責任也可以稱作無罪過責任(liability without fault)。絕對責任作為一個刑法制度是英美法系所特有的。由于絕對責任罪常常和工商企業活動連在一起,所以有些刑法著作把它作為法人犯罪的一種情況。
自17世紀以來,普通法罪都要求犯罪人在主觀上具有犯罪心態。但是到最近一個世紀,情況發生了變化,陸續出現了絕對責任的成文法規。有些刑事法律條文沒有規定犯罪心態要件,這類條款叫“空白法條”(empty statute)。這些法條主要見于《交通法》、《食品法》、《酒類與藥物法》、《污染防止法》等,以及其他內容相關、性質類似的法規。例如,賣酒給未成年人,不論是否知道他的年齡,都構成這種絕對責任罪。又例如,出售腐敗變質有害健康的食品,不管出售者是否知道這種情況,均為犯罪。再如,只要證明污染行為與污染結果間有因果聯系,即應承擔責任。絕對責任制度的宗旨在于要求行為者加強社會責任心,經常注意,防患于未然。法律上的絕對責任條款多數都是有關人民大眾的健康和福利的問題,所以需要嚴格責任,表明社會的嚴格要求,控訴和判罪時不必要求證明被告人有犯罪心態。另一方面,考慮到刑事懲罰的嚴厲性,所以絕對責任條款一般只限于輕罪(或違警罪)范圍。
2.法例。美國許多州的刑法典總則里都有絕對責任條款。例如,《伊利諾伊州刑法典》(1981年版)總則在“犯罪心理態度”這一條的末尾一款就是:“絕對責任:如果這個犯罪是不受監禁或者不超過500美元罰金的輕罪,其行為并無本法關于犯罪心態規定的任何一種心態的,或者規定此種犯罪的法律明顯地表示立法目的對該行為施加絕對責任的,行為人可以被判定為犯罪。”
3.理由。為什么法律允許懲罰無犯罪心態的行為?(1)社會需要。國家規定絕對責任罪和規定法人犯罪是出于相同的理由:工商企業活動同公眾福利的關系日益密切,為保護公眾利益就有必要嚴格企業的法律責任。(2)訴訟考慮。對那些同企業合法活動連在一起的暗中進行的犯罪活動,檢察官很難證明被告人的心理狀態,因而實踐中這些犯罪很難被檢舉控告,除非免去公訴人證明被告人“有犯罪心理狀態”的責任。立法者可能認為不惜一切代價把這些活動規定為犯罪是必要的,甚至包括對“沒有犯罪心態的人”定罪這樣的代價。為了取得平衡,法律上一般只對輕罪規定嚴格責任。根據這樣的法律,檢察官在起訴時可以不必證明被告人的主觀心理狀態。但是檢察官有廣泛的自由裁量權,對真正的無辜者可以免予起訴,而只懲罰那些狡猾的有罪人。因而,絕對責任條款是檢察官同犯罪斗爭的一個威懾武器。
然而,許多學者認為,法律懲罰,至少是許可懲罰無罪過行為,是不公正的,同刑法的目的和基本原則不吻合,因此建議把刑法中的絕對責任罪改稱“民事過錯”,或者建立“行政刑法”。《模范刑法典》對絕對責任罪基本上持否定態度,它把絕對責任罪稱為“違法行為”,即可以判處較輕刑罰(限于罰金),但名稱不叫犯罪。《模范刑法典》規定的罪錯類別是:

類似美國刑法中的絕對責任罪,在大陸法系一些國家都不是犯罪,只是可受行政處罰的違反工商行政管理或治安交通管理的違法行為。行政處罰是未必要求主觀罪過要件的,所以,絕對責任制度的存廢之爭的關鍵在于那些同公眾利益息息相關的違法行為是否納入犯罪的范疇。
“絕對責任”原則上沒有合法辯護的余地。為保存這一制度的實用效益,同時有必要淡化其客觀歸罪色彩、弱化不公正弊端,近年來美國司法實踐出現了證明責任倒置的折中方式,即如果被告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罪過則被推定有罪。相反,被告人能夠證明自己的行為缺乏任何一種犯罪心態,即可免除刑事責任,這稱為“善意辯護”(good faith defence)。這在效果上將絕對責任轉變為推定責任。對可以善意辯護免責的絕對責任學者寧愿稱其為“嚴格責任”,因為“絕對責任”已是并不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