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兵臨走的時候，還拿了些銀兩和一瓶金瘡藥給豬老千，說是李來亨小侯爺特意吩咐的，大概以為豬老千是為了小侯爺才受的傷，又看出他有點傻，所以就仔細講解了金瘡藥的用法，要不是豬老千堅持，那名老兵差點要親自給他上藥療傷了。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熱情的老兵，豬老千抱著軍服，卻根本找不到地方換。原因也很簡單，這里說是軍營，實際上就和后世非洲災民所住的帳篷區差不多，而且還是十好幾個大頭兵擠在一頂帳篷里。現在帳篷里就有好幾個或躺或坐的大頭兵，倒不是豬老千不好意思，而是他知道自己這一身細皮白肉的，脫了衣衫難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趁人不在意，豬老千只好抱著衣服，溜出軍帳。

從帳篷里出來，豬老千很快發現軍營里的氣氛和外面如臨大敵的情形截然不同，除了軍營大門口有人守衛，不許隨便出入以外，軍營里還算自由，甚至可以用混亂來形容。人來人往雜亂無章不說，得益于大順軍行軍打仗帶家屬的優良傳統，還有好些隨軍家屬正在軍營里燒火做飯，大呼小叫，呼兒喚女，不時還有一些衣衫襤褸的小孩光著屁股，赤著腳板，從軍營的空地上呼啦啦跑過。

在軍營里轉悠了半天，豬老千總算是找到一片小樹林，看見周圍沒有人就趕緊鉆了進去。在脫衣服的時候，豬老千不禁又在心里大罵起老天爺來，古人的衣服真是太難穿了，而且小腹下的傷口在連日來的奔波中又有些開裂，輕輕一碰就疼得豬老千咬牙切齒，頭暈腦脹。

作為一個現代人，當然更加害怕傷口發炎感染，豬老千還是找來一段小樹枝，咬在口里，狠命地撕開已經和傷口緊緊粘連在一起的布帶。頭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流淌而下，連樹枝也被咬斷，在箭傷開始汩汩往外冒血的時候，趕緊將金瘡藥敷上。

還別說，大順軍的金瘡藥效果真是不錯，盡管這并不是李來亨所說的那個尚神仙的傷藥，但是黑乎乎的金瘡藥一抹上，立即就有一種涼悠悠的感覺傳來，還很快就止住了流血。趁著疼痛減輕，豬老千毫不吝惜地敷了厚厚一層，又將剩下的敷在大腿和屁股的皮肉傷上，這才心滿意足地將脫下的半截中衣撕成長條，學著李來亨的方法重新把小腹上的傷口仔細裹好，換上新發的順軍戰衣，穿上布靴。

剛換好衣衫，就聽樹林的另一頭傳來個女人的聲音：“呀，好白啊。”

豬老千下意識回頭一看，就見一個女人光溜溜地躺在遠處的林子里，腦袋朝自己這邊歪著，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一個同樣光溜溜的男人正往她身上撲去，后面還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快點啊，別耽誤老子。”“媽的，老子還沒有開始，吹毬呢吹……”

豬老千嚇得慌忙跑出樹林，不想迎頭撞到一名順兵身上，現在最怕惹麻煩的他正要賠小心，那名順兵卻哈哈大笑，還滿嘴酒氣地湊到他臉上，“這么快就不行，搞得滿頭大汗的，哈哈……”

豬老千嘿嘿賠笑兩聲，趕緊一溜煙跑了，后面還傳來那名大順兵的笑聲：“哈哈……真是林子里鉆出個泥猴兒來了……”

身心疲憊的豬老千回到軍帳，馬上就對大順軍的軍紀之爛有了新的認識，原來只能住十幾人的帳篷里現在怕圍了不下三四十人，而且還聽有人在壓低了聲音說話：

“王二爹，莫要亂說哩，神神道道的說啥白虹貫日，那是中了吳三桂和韃子的計，讓韃子搞了個出其不意哩。”

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高聲說道：“額可莫糟怪哩，額是親耳聽到宋軍師宋老爺說的，當日在山海城下，咱就立在他身邊哩，那時節，東頭啥都沒有，不要說兵馬，連人影都沒有一個，誰曉得，餓賊！天上的日頭忽地一下發出白光，閃得人眼疼，地上呼啦啦就刮起一陣怪風，揚起好大煙塵，吹得人迷了眼，霧蒙蒙地面對面都見不得人，宋老爺口里直喊，白虹貫日，白虹貫日哩，等那煙塵一散，那騷韃子就沖殺出來，防不勝防，咱這才敗了。”

“那，王二爹，你老說咋會起了恁大怪風？又和那白虹貫日有啥關系？”

“咋？咋會沒有關系，這是天意哩，天意，皇上當時不是派人押送前朝太子去陣前招降吳三桂么？大風起處，正是那太子所站的地方，風停煙散，太子也不見了身影，等皇上回京，便再也找不著那太子了，白虹貫日說的不就是天上的日頭，天上的日頭懂么，不就是天家？天家不就是太子么，定是太子化了那陣風……”

豬老千站在眾人身后聽到提起太子，嚇得就想往外溜，等聽見什么“白虹貫日”，又暗暗覺得和自己的無辜被穿越可能有些關系，就忍不住住了腳想多聽聽。

可是，這時一個更高的聲音從一旁吼叫道：“王二，放你娘的屁，胡扯扯，胡扯扯個毬，那前朝太子你他娘的見過？你們誰親眼見到那太子去陣前招降了？”

眾人都不答話，只有那個叫王二的蒼老聲音有些不服地說道：“額，額就遠遠看到過那太子。”

“毬！老子還遠遠看見過天上的星宿呢？扯什么蛋，你們還他娘的賭不賭了，不賭就全他娘的給老子滾！”，話一說完，這帳篷里的三四十人又呼啦啦圍到另一邊去了。

豬老千還沒有搞清怎么回事，很快就傳出對他這個老千來說頗為悅耳的聲音：“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啊，你小子手不要亂伸，他娘的，沒有銀子就一邊呆著去。開啦啊，開啦，234小，殺大賠小。”

習慣使然，又知道這些大頭兵都沒有近距離見過太子，豬老千不由自主就湊了過去，還從懷里掏出李來亨送的幾塊碎銀子高高舉著，“借過，借過。”果然，什么時代賭場的規矩都差不多，幾個輸了一把的順軍發覺有人往自己身后蹭，正想借機發火，可一見人家手里還舉著銀子就乖乖的讓開了道。

擠進人堆里，豬老千才發現做莊的是個大胡子老兵，正盤腳拾腿地坐在地上，面前鋪著一塊木板，上面放著一個大海碗，碗里靜靜地躺著三枚骰子，骰子大概是木頭雕的，做工很差但好歹分得出點數。木板中間有人用墨畫了條線，應該就是押大小的分界。

大胡子老兵看了一眼擠進人堆的豬老千，也不說話，而是環顧了一圈，才抓起碗里的骰子，“下注，下注啊，大小不論，皇上今日在武英殿行了登極大典，賞了眾兄弟每人二兩銀子，那是皇上的恩典，要發財的還是要到兄弟這里來，押多賠多，押少賠少，沒有錢的就一邊去啊。”

話音一落，眾人就開始下注，有押大的，有押小的，還有遲疑不決的，不過豬老千沒有下注，他得先看看這大胡子老兵是不是同行再說。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啊。”大胡子老兵從身旁拿起一只小碗，倒扣在大碗上，雙手拇指一搭，舉起碗搖得“嘩啦啦”響，“啪”一聲，又往木板上重重一放，“開啦啊，開啦。”伸手輕輕揭開小碗，卻沒有再說話。

眾人卻高叫起來，“臭啊，賠錢，快賠錢。”

豬老千一看碗里的點數是123，就知道這里的規矩和后世差不多了。骰子賭大小，三枚骰子總點數為4到10點為小，11到17點為大，當然，三枚都是一樣點的為豹子，莊家通殺，因為莊家豹子通殺占了便宜，為了公平起見，就將成順點數最小的123稱為臭，莊家是要通賠的。

大胡子老兵又搖了幾回莊，贏少輸多不說，竟然還連出了兩把臭，賠錢賠得心浮氣躁，看見豬老千靠得這么近卻幾回都沒有下注，就沖他發火道：“你這個人怎么回事，注又不下，還擠到前邊來，站著茅坑不拉屎，去，一邊去，回去吃你娘的奶去。”

早見多了這種輸紅眼的賭徒，豬老千非但不生氣，反而笑嘻嘻說道：“老哥，別生氣，俺是想和你合伙坐莊哩。”

“合伙？怎么個合伙法？”大胡子老兵瞪著眼疑惑地問道。

“就是把俺的錢和你的錢合在一起，你贏俺跟著贏，你輸俺跟著一起輸。”豬老千笑著解釋道。

“想得美，你才多少銀子，也想同我平分。”大胡子老兵不屑地看了看豬老千手里的銀子，識破豬老千的陰謀說道。

發現老兵話里的漏洞，知道原來這個時代賭錢還沒有那么多彎彎繞，于是豬老千又耐心解釋道：“怎么會，既是合伙，俺的本又少，輸了自然是先盡俺的錢賠，俺的錢不夠了，再動用你的錢，贏了才平分，若是輸了，俺還要另外添銀子才能再合伙哩。”

大胡子老兵看了看豬老千手里的銀子，自己正愁手氣不好，還有人愿意拿銀子跟著賠，自己也不吃虧，當然也沒有多想，就答應道：“好，好，拿銀子來。就讓你合一回，輸了可別哭鼻子。”

豬老千忙把手里的銀子攏在一起，擺在大胡子老兵的銀子旁邊，表示這把輸了就先用他的錢賠。

大胡子老兵和眾人說笑一回，高聲道：“下注，下注。”等眾人落了注，大胡子老兵正要伸手去拿小碗，豬老千突然攔住說道：“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