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總發(fā)生奇怪的事。

比如，白水比平常更容易累，不知不覺就能在任何地方睡著。

客廳沙發(fā)，閣樓躺椅，院里秋千，以及畫室的畫板上。

絕不是因為她喝了太多的酒。

就像現(xiàn)在，暮色昏黃，微光透過窗簾灑向畫室，夕陽只剩一點殘影，風輕輕拍打著窗。

白水正酣睡在畫板上。

烏黑柔順的頭發(fā)雜亂地貼在她臉上，頭發(fā)不長，發(fā)稍落在脖頸處，白皙的膚色透露出些許虛弱。

瘦削的肩膀被明顯大一號的棒球服遮住，依舊難掩她的高挑。簡單的白T沾染顏料，牛仔褲未能幸免。

藝術家頹廢的氣質很濃郁。

百雨推開門，見她這副模樣，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

難怪這丫頭總被小女生示好。沒有女孩子溫婉可愛的形象，性子又隨意，還愛喝酒。

被錯認成男生并不奇怪。

稍微施力在門上敲了敲，聲音驚動白水。

她從夢中醒來。

還沉浸在剛剛的夢里。

關于夢的記憶模糊，但感覺并不好。

戰(zhàn)場、鮮血、死亡。

虛無的水。

百雨見她揉著頭從畫板邊爬起，卻不站起來，倒是對手邊幾瓶灑了的酒發(fā)呆。

她一定在想：“哎呀，可惜了我的酒。”

而不是去顧慮自己一不小心睡到了傍晚，以及被酒水弄亂的畫還能不能及時交差。

“你又偷偷喝酒了？”百雨故作生氣，意圖擺一擺哥哥的架子。

“來一瓶嗎？”白水最懂他，從瓶瓶罐罐里挑揀出還剩半瓶的酒，朝門口丟去。

在酒灑出之前，百雨就已精準接住。榛子啤酒？小丫頭懂他口味，那就勉強接受吧。

晃了晃酒瓶向白水走去，他心里美美的，臉上卻假裝嫌棄：“這么點怎么喝？”話音還沒落，腳下出現(xiàn)一個障礙物，他華麗麗被絆倒。

“小心！”

手中酒瓶呈完美的弧度飛出。直向白水面門，酒水灑落，在夕陽微光的折射下，顯得耀眼又晶瑩，像冬天飛濺的霜花，夏天飛逝的暴雨。

可以想象，一場室內人工降雨將要到來。

百雨慘烈著陸，身旁畫架稀里嘩啦倒了一堆。他連忙起身，生怕看到被淋成落湯雞的某人。

感冒了可不好。

還好，白水安然無恙。

她甚至坐在剛才的位置一動沒動，手上抓著本該“人工降雨”的酒瓶，對百雨聳了聳肩。

這都能接住？百雨不免高看她一分，比了一個cool的手勢。接過酒瓶，又去扶剛剛倒下的畫架。

心里還在納悶，這酒為什么一點也沒灑。

白水也有點迷糊，確認哥哥沒有受傷，她轉頭靠在窗邊，揉著腦袋，回顧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匪夷所思。

就在剛才。百雨接住酒瓶，白水見有罐顏料，惡作劇般腦補他被絆倒的樣子。

那本不會造成阻礙的顏料，像忽然受到了命令，就真的順勢一滾，落在了百雨腳下。

這是他摔倒的原因。

眼見瓶子以三百六十度旋轉飛速向自己砸來，酒水像噴泉一樣四散開。

白水面露難色：完了完了，最后半瓶沒有了。

哥哥最喜歡的味道，撒了多可惜。

還在惋惜中，卻瞧見神奇的一幕。

在陽光下灑成瑩瑩光點的酒水，忽然懸浮停頓。旋即，如同開了倒速播放，水花聚成液滴，徐徐回升；酒瓶變得越來越慢，最后溫柔停在她手中。

聚集的酒飛回瓶中，一滴都沒落下。

這一切僅發(fā)生在瞬息之間。

媽耶！怎么回事！

仔細想想，這幾天，食堂差點打翻的湯圓，打掃院子時自動聚集的落葉，忘記煮卻已經(jīng)變熟的粽子……

最近是不是總發(fā)生類似的事？

“白水？白水！”百雨將她從沉思中拉回。

“你下午不是在睡覺嗎？畫已經(jīng)畫好了？”在她腳下，一塊很大的畫板——就是剛剛趴著睡覺的那塊，上面有白水今天的作品。

是她還沒完成的油畫——松林山雪佛塔雕鏤。

紫紅的天際，云霧繚繞，夕陽沉淪。

空中有瀑布落下，晶瑩的水隱隱泛著光芒，好似就要沖破畫面。水流分散，互相交繞，宛如一顆突破天際的水樹。精致白玉雕欄與綠植交錯，花園般的大理石宮殿在瀑布下方若隱若現(xiàn)。

而瀑布的源頭，是一扇門。

古老斑駁的門，孤獨浮現(xiàn)在空中。其間黑暗一片，陽光無法穿透，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這幅透著北歐神話質感的畫，她絕對沒畫過。

又是奇怪事件。

一覺醒來，畫自動畫好大半。內容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她只當自己睡覺不老實，手腳亂舞間弄糊了畫。

這是第一次出現(xiàn)如此完整的畫面。

“不錯。”百雨點頭稱贊，調侃道：“瀑布還帶酒香。”

白水沒有回應。

她依然沉默著在看畫。

此時陽光已經(jīng)完全消散。

萬家燈火亮起，微弱的光照不清被籠在陰影里的白水。

百雨察覺到，她隨夜一起變得很孤獨很落寞。白水在害怕什么？

“走吧，我們回家了。”

百雨是白水名義上的哥哥。

早時，百雨的母親剛剛去世，父親為了讓百雨有人陪伴，就領養(yǎng)了白水回家。

他們差了兩歲，不算多。父親上班總是很忙，一周才回家一次。

后來的日子里，都是兩個人在家做飯吃飯，一起上學放學，互相拌嘴吵鬧，陪伴玩耍。

期間，父親也去世了。百雨牽著白水在墓前站了很久。

他說：“白水，以后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家境還算寬裕，留下的財產(chǎn)不愁吃穿，有一棟帶院子的小平房，不大但是很溫馨。

百雨為她搭秋千，學園藝。只要妹妹可能需要的，他都給她。

沒有大人管，兩人都染上了愛喝酒的毛病。

好在這不算壞事。

百雨上學早，二十畢業(yè)，為了讓白水更好地生活，他選擇工作。讓喜歡畫畫的白水得以參加藝考。

白水很有天賦，被美院提前錄取，更沒有高考在即的緊迫。

吵吵鬧鬧長大，相依為命到如今。

盡管兩人像天生的冤家，總是互相抬杠。

白水最離不開的人就是百雨了。

所以，發(fā)生的這種種詭異事件，白水本想告訴他。

但是……坐在哥哥搭的秋千上，看他在廚房里記著圍裙做飯的模樣。寧靜，溫馨，美好的生活。

哥哥一定會擔心，她不想打破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

晚風吹拂，院里槐花吹落，香氣四溢，白水裹緊了身子，決定將話憋在心里。

以后……有的是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