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邵志平走出會議室,滿腦子想著剛才邵志平深含用意眼神的高巖便站起來問道,“局長,你有空嗎,我有事找你?”
邵志平看了一眼會議室里的其他人,目光最后停在了陸主任的背影上,考慮了一會點了點頭說道:“你們等會送送陸主任。”
“有什么事還需要關上門說嗎?”聽見高巖進來時帶上門的聲音,邵志平看也沒有看他只是自顧自地從桌上拿過自己的杯子又去續上了些開水。高巖坐下來之后卻顯得有些不安,剛才會上他本來打算將自己調查的凌亂資料和大家交流一番,現在卻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剛才我看你著急地都快不行了,現在怎么又坐在那里不說話了?”邵志平沒好氣地說道。
“我想知道你為什么不讓我負責這個案子?”高巖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最后自己竟然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這和破案有關系嗎?”邵志平帶著嚴厲的口吻回道,“要是你想跟我說說對案子的看法那就接著說下去,要是還想和我提這件事那干脆就別說了。”
“當然有。”既然已經問出了壓在心中許久的問題,高巖便不再遲疑,他繼續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如果有人私下干涉你,希望不要讓我來負責這件案子的話,那么這本身就說明案子的復雜性,難道你不這么認為嗎?”
邵志平眼睛直直地看著高巖,正聲說道:“我還沒有糊涂到需要你來給我提這個醒。況且我從來沒有認為哪一個案子是簡單的,特別是兇殺案。生命對于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只有一次,沒有人愿意平白無故的去殺一個人,每一件人命案子的背后肯定隱藏著一個錯綜復雜的社會原因。我們要做的不僅是偵破遇到的案子讓兇手得到應有的懲罰,還死者一個公道,更重要的是找出背后復雜的社會原因,讓人們去了解它、避免它,不要讓悲劇再重演。至于案子是不是你負責的,你覺得重要嗎?”
“當然!從現場留下的證據來看我們暫時很難有新的進展,大部分的線索都是我們推斷出來的,它們的真實性需要進一步印證。兇手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我們這樣的狀態很容易被他利用,讓我們走到錯誤的方向上去。”高巖解釋道,“這段時間我私下已經走訪了好幾個和杜若云關系密切的人,掌握了一些間接的資料,而現在你做出的決定會影響我的判斷。”
邵志平沉思了一會說道:“好吧,我承認確實有人不想你插手這件事,而且是通過上級部門的關系間接傳到了我這里的。當時案子的資料都沒有匯總過,上面的原因我也覺得沒有太大的問題,況且周毅他們也確實需要鍛煉鍛煉,所以我就同意了。但是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放棄過自己對你的承諾,你以為你這段時間做的事情我一點都不知道嗎?”
邵志平的解釋平淡、坦誠,可是高巖內心里還是不愿意接受有人不想讓他參與這個案子的事實,他是誰?高巖吃驚地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接近真相了,但是他不敢繼續往下想,如果真相真是那樣的話那對自己就太殘忍了。
“現在這個案子拖得有些久了,市里面對我們的工作也有了想法。今天你也看到了那個陸主任也來了,所以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放棄,既然有人不愿意你參與,這本身就是一條線索,你要好好抓牢這條狐貍尾巴。”邵志平像是經過縝密安排般地說道,“我會繼續讓肖東積極配合你的,這件事也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現在不讓你參與的假象正好迷惑他們。”
“恩。”話說道到這里,高巖突然滿是信心地點了點頭。
“現在可以跟我說一說你對這個案子的看法了吧?”邵志平緊繃著的臉松弛了下來。
“其實我也說不好。”邵志平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之后,高巖反而謹慎了起來,“我自己也沒有完全理清楚所有的頭緒,很多也只能是像周毅一樣的主觀推測。”
“那又有什么關系,就用你的推測推演一遍案子的經過好了?”邵志平鼓勵道。
高巖回想起了這幾天的調查,深吸了一口氣,他要怎樣在邵志平面前把自己腦子里可能存在的完整故事勾勒出來喃?他和杜若云關系疏遠的這些年無疑是她變化最大、自己最不了解她的一個時期,這里面是不是包含著那個復雜的社會原因,他也有些沒有信心。
“我的故事可比周毅的長多了。”高巖試探地說道。
“我又沒有說我現在要著急著出去。”邵志平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高巖像喉結里有異物一般用力做了個吞咽了的動作,開始說道:“我和杜若云的關系你也知道一些。”邵志平點了點頭。“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很了解她,但是人總是在不斷改變當中的,這幾年我和她的接觸并不多。通過這幾天的調查之后,我發現杜若云已經變得有些讓我不認識了。這些變化可能就是邵局你剛剛說的復雜的社會原因造成的。我想這些變化源于她這些年的經歷和感受。它們是杜若云對愛情的思考領悟,對婚姻的重新認識,對父母的無奈妥協以及對世俗的痛苦讓步,也許就是這些讓她墜入了萬丈深淵。”高巖抬起頭看了一眼邵志平,“邵局,你能夠想象杜若云在失去梅林之后內心的那份痛苦以及周圍人很長時間里議論她時帶著的偏見嗎?一個即將走進婚姻殿堂的女人卻毫無征兆地被自己的未婚夫拋棄了,這對一個女人和她的家人來說意味著什么?杜若云極強自尊心的背后,其實有一根脆弱的神經,所有人的關心在她的眼里也許就成了無聲的嘲諷?”
高巖咽了一口氣,繼續淡淡地說道:“依我看她的眼皮子深著喃,所有的眼淚都往自己身體里流。”邵志平點了點頭心情也隨之變得凝重。高巖明白在那段自己時常陪伴杜若云的日子里,他根本就沒有走進她的心里,也沒有真正的了解她,不是自己太愚笨,而是杜若云偽裝的太嚴實了。
“可能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杜若云在自己的內心里建起了一道柵欄,將自己的脆弱而敏感的內心小心地保護起來。她被迫開始不斷的與適婚男人見面,對此她也曾反抗過,但是很快她發現自己沒有理由繼續下去了,于是她便以此來麻痹自己,麻痹周圍人,甚至以此來迎合她父母對自己的偏見。她不得不用自己的痛苦去取悅父母和周圍的人,但是虛假的取悅終究難以持續,遲早是會露出馬腳。曾經對梅林刻骨的愛,讓她有一段時間從心底里拒絕所有的男人,再頻繁的接觸自然也不會有結果。隨著年齡漸漸增大,她覺得一個人的生活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孤單和可怕。相反,她更加相信那一句話:主動選擇單身是一種生活方式,被動選擇單身才是一場生活悲劇。她覺得自己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但是有時候認識上的偏差帶來的結果卻完全超出人的想象。杜若云就是這樣,她選擇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但是世俗卻帶來了無情的譏諷,她的無奈漸漸變成了無助和絕望。讓她更加難以接受的是自己父母對世俗的妥協。她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的未嫁已然成為了父母的負擔,面對他們的軟硬兼施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只能選擇與他們同樣的妥協。”
“所以這就是為什么杜若云會選擇和自己不愛的李季元結婚原因,也是他們之間不幸婚姻的根源?”邵志平問道。
高巖點了點頭說道:“也可能是這個案子的社會根源所在。杜若云到了這樣絕望的境地,既然喜不喜歡都已經不在重要,那么自己嫁給誰又有什么區別喃?她要做的只不過是把自己嫁出去,然后給父母一個解脫,給世俗一個響亮地交代:這個老姑娘終于嫁出去了。她用自己的痛苦去完成一幅別人眼中不能殘缺的人生畫卷,她得到的會是一場多么絕望的婚姻啊。”
高巖有些哽咽地繼續說道:“她本來可能不必如此絕望,在她眼里只是選擇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一起生活罷了,但是內心對梅林深刻的愛讓倔強她又怎么肯就此屈服認輸。她因愛生恨,不惜用自己一生的幸福作為報復那份怨恨的賭注。她甚至有失偏頗的堅持既是不愛也要嫁給一個比梅林更加優秀的人,這樣才是對梅林最大的報復,否則不但無法報復梅林,梅林的所作所為也會被世俗原諒,而她這輩子也會因為梅林的背棄而背負世俗無情的偏見。可是事實遠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簡單,她的情感并不順利,而梅林卻一帆風順。絕望和偏見讓她失去了理智,既然不能像自己妥協時預料的那樣,那就嫁給一個不如梅林的人,甚至和自己不在一個層次的人也都無所謂了,她選擇用自己的不幸去換取別人可能的內疚。”
邵志平就這樣靜靜的聽著,他不想打擾高巖,即使他的故事好像離案子還很遠。
“只是這樣的不幸才剛剛開始,就在杜若云打算放棄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的時候,她那顆死寂的心里卻出現了一個翻越了柵欄的人,他就是杜若云的那個隱秘情人,他重新焐熱了杜若云早已冰冷的心。杜若云也因為他而改變,她為了這個自己深愛的人不惜顛覆自己的婚姻觀念,甘愿為那個只能成為她地下情人的男人犧牲一切,她無私的愛造成了我們一直無法尋找到那個隱匿在眾人視線下的地下情人。她在內心選擇了愛情,卻讓自己從一個絕望的愛情走向另一個更加絕望的愛情,在這份愛情里她看不到未來也不知道結果,但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撲了上去,在絕望中等待她的是婚姻還是愛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明白為什么說她走入一個更加絕望的愛情里?”邵志平忍不住問道。
“那個地下情人不能出現在世人的面前,那就說明他無法給這份愛情一個完美的交代,他很可能是一個已婚者。在一次次絕望的等待之后,杜若云放棄了自己的底線,既然不能和他頻繁地相聚,他們注定只能獲得短暫地喜悅,他們之間有了不正當的關系。可是這樣的等待注定是沒有辦法讓自己父母接受的,既是忘我的工作也沒有辦法徹底地宣泄,一次次絕望之后,杜若云被無情地摧殘到了谷底再也無法忍受,無法面對自己父母的逼迫,面對絕望的愛情她最終選擇了妥協,這時婚姻已經不再重要,一場隨意的婚姻就能滿足所有人的期望。所以她嫁給了李季元,這在旁人看來已經是杜若云很不錯的歸宿了,對她來說不過是恰巧遇見而已。在和李季元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后,精神獨立的她變得再也無法忍受,沒有愛情的婚姻就像靈魂的囚籠,等待杜若云的只有拼盡全力的逃離。于是她在短暫放棄之后又繼續著這那份不可能的愛情和那個地下的情人,這一次絕望地等待一直到她生命因此終結。”
高巖停了下來,現在他能夠說服自己的只有這些,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刑警,涉及到的案情在沒有掌握到比較可信的證據之前他不愿多說,甚至不敢多想。看著邵志平的眉頭并沒有隨著自己的結束而舒展開來,高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覺得也許邵志平已經被自己不知所云的推斷給弄糊涂了。
“邵局長,浪費你這么多時間聽我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真是不好意思。但是真相絕對離不開實現的影射,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再簡單的一個案子后面也會隱藏著一個復雜的社會原因。要解開這個原因并引以為戒,就必須了解到涉案人全面的信息,是嗎?”高巖問道。
“你的思路我完全贊同,用不著多說了,按照你的思路繼續調查下去吧。”邵志平的話語里充滿著肯定,“不讓你插手案子這件事現在看來我倒覺得無關緊要了,也許到一定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
“你說什么?”高巖不明白邵志平的意思。
“不明白也沒事,就按照我們剛才說的繼續下去吧。”邵志平笑了笑說道,“還有你剛才分析的和周毅假設的方向并沒有相悖,也可以說是更大程度的延續,你更深刻全面的認識反倒讓他的推論更加可信起來,老刑警就是老刑警啊。”
邵志平的贊許讓高巖徘徊在點頭和搖頭之間,他自己也不知道杜若云被害的背后究竟隱藏著怎么樣的真相,也許正如案件分析會上說的,找到那個地下情人才是目前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