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晚自習和往日相比沒什么差別，教室里很安靜，大家都認真地備戰高考。

尤其是程晉，整日里廢寢忘食，陷入了癲狂的狀態。他比不上靳擇西這種不怎么用功，卻輕輕松松就能名列前茅的異類，只能自己扎扎實實地刷題提高成績。

不過仔細想起來，近一年以來，靳擇西惹事的次數越來越少了，雖然上課老睡覺吧，但好歹沒光明正大地翹課了……

思想一旦開小差，就有點收不住了。

“喂！”

程晉擱了筆，一肘子戳向同桌靳擇西，壓低聲音問他：“哎，對了，阿擇，你發言稿寫好了沒？”

靳擇西沒搭理程晉，他的手機又被繳了，此刻正用一臺有些舊的MP4在聽著什么，聽了整整兩節晚自習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聽的。

“喂，聽見沒？”見他不理自己，程晉試圖去摘他的耳機。

靳擇西終于有了反應，他拍開程晉的手，煩躁地掃了程晉一眼：“別亂碰。”

程晉翻了個白眼：“我去，至于這么寶貝這臺破爛的MP4嗎？”

靳擇西家里有錢，手機經常被繳，被繳了也不心疼，大不了再買新的就是。唯獨這臺MP4，他寶貝不得了。明明是一年前從別的同學那里買來的二手貨，卻從不許別人碰，也不許別人聽。

甚至有一次，程晉眼睜睜地看著他分明是用這臺MP4在聽歌，卻在被教導主任發現后，把自己新買的蘋果手機連同耳機線交了出去。

而且，他這兩天明顯聽的次數更多了。

靳擇西不想解答他的疑惑，懶散地說：“有事？”

程晉義正詞嚴：“你發言稿寫了沒？明天可是校慶，你還得代表我們高三全體畢業生上臺發言呢。”

靳擇西把空白的稿紙往他面前一推。

程晉：“……”

他忍不住吐槽：“得得得，你就抱著你的老古董慢慢聽歌，所有的暴風驟雨全部讓我來承擔吧！”

作為好兄弟，以及好班長，為了替班級爭光，他英勇地替靳擇西承擔了寫稿的任務。雖然知道靳擇西喜歡臨場發揮，不喜歡模式化地按部就班，但有稿子在總是多份保障。

他覺得自己脖子上隱形的紅領巾更加鮮艷了。

程晉不知道的是，靳擇西寶貝的不是MP4，而是保存在MP4里的聲音。

MP4里其實一首歌也沒有，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女生念詩的聲音。每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打開MP4，一聽到她的聲音，他就會平靜下來。

高二是靳擇西最頹廢的一年，父母離異，很快組建了新的家庭，父母雙方都嫌他是累贅，除了定期給他打一筆巨款外，并沒有把他接到家里住的意思。生活無趣，他也無所謂，成績一落千丈，直到高三才漸漸回升。

他抽煙酗酒，打架斗毆，愛極了找存在感，左右學校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并不會將他開除。

直到他某次遲到，伴隨著下課鈴聲慢吞吞地走在空蕩蕩的操場上時，突然聽到了廣播里在念一首北島的詩——

“我畏懼黑暗，卻用身體擋住了，那唯一的燈，我的影子是我的情人，心是仇敵。”

這首詩的內容其實并不太戳中他，他是被那個聲音里能感同身受的孤單感所吸引。

自此以后，他便瘋了般迷戀上了那個聲音，像是一點點瀕臨淹沒的人，終于看到了屬于他的救命稻草。

那一整個禮拜，課余時間里廣播室都在放她念的詩，有現代詩也有古代詩。有的詩，她根據語境念得很嚴肅，有的詩，則念得很活潑可愛。

當他找去廣播室時，才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早已畢業了，廣播室播放的是她早期留下的錄音。那段時間，廣播室需要整改，這才迫不得已放了以前的錄音。他的手機正好在前幾天被繳了，便買了這臺便宜的雜牌子MP4，將全部錄音收錄了進去。

里頭的全部詩詞，他反反復復地聽過無數次，順序已經記得滾瓜爛熟，最后一首是聞一多的《紅豆》。

……

“相思是不作聲的蚊子，偷偷地咬了一口，陡然痛了一下，以后便是一陣奇癢。”

這首詩她念得有些俏皮，吐字清晰，飽含少女心事，每句話的結尾，尾音微微上揚。

靳擇西半瞇著眼抿了抿唇，手里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筆，他想象了一下，她念這首詩時是怎樣的表情和心情。

他不知道她在念這首詩的時候有沒有想念的人，但不可否認，他有。

……

“好了，今天的校園詩詞之聲就到這里，感謝大家的傾聽，我是談酥酥。”

校慶大會的開始時間是八點整，而現在是七點過十分。

談酥酥習慣性提早到場，左右無事，便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閑逛。

校園一如往昔，并沒有太多變化，到處都是記憶里的熟悉模樣，每一個場景都能使她回憶起當年發生的點點滴滴。

今天全校休課，這個點除了來學校參觀的游客外，只有少數愛學習的學弟學妹在教室里晨讀。談酥酥一層一層地上樓，在走廊上看著教室里年輕的孩子們刻苦的樣子，不由得就開始懷念起自己的高中來。

當年無比期望著快點長大，快點脫離枯燥無聊的學習生活，現在反而開始想念。

那會兒她成績優異，獲得過學校大大小小不少獎。高中三年因為聲音好聽，一直在校廣播室擔任播音員，除了在運動會等活動上廣播外，還經常在課余時間開展各類主題播報，譬如朗誦詩詞、電影推薦之類的。

總之，她的整個高中生涯都過得多姿多彩，只可惜，這份快樂并沒能順利延續到大學。

出了教學樓，往操場的方向走，沿途找了找，果然在宣傳欄的優秀校友光榮榜上找到了自己的照片。照片是五年前全國作文大賽一等獎獲獎后拍的，動作拘謹，笑容青澀，簡直是黑歷史，談酥酥哭笑不得。

一欄一欄看過去，能找到不少當年出色，現在則在各行各業大放異彩的人。

看著看著，她突然腳步一頓，在最新的一欄里，她赫然看到了靳擇西的照片，下面一行小字寫著全國數學、物理大賽一等獎。

她不禁有些意外。

照片里的他和那日的他相比，明顯要稚嫩不少，笑容也更加燦爛，更符合一個正值青春的高中生的樣子。

談酥酥不由得嘖嘖感嘆，這個樣子的他明顯比上次見面時的他要討喜多了。

正想著，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談酥酥？”

談酥酥驚訝地扭頭，笑容一下擴大：“周老師？”

周老師笑呵呵地說：“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是我年紀大了眼睛花了。”

談酥酥又驚又喜：“怎么會？老師一直年輕漂亮，當年您可一直是我們班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呢。”

周老師笑得更開心了：“就你嘴甜！”

周老師是她的聲樂老師，是最先發現她在配音方面有潛力的人，一直鼓勵她從事這個行業。當時也是周老師引薦她去E大播音系，讓她進行更加系統的學習。

“今天怎么有空來學校？”周老師和藹地問。

“來參加校慶。”

“哦哦……”周老師恍然，“我倒是忘了，你現在為咱們名襄爭光了，已經成為一名優秀的配音演員了。”

談酥酥謙虛：“沒有，沒有，優秀還談不上。”

周老師笑容淡了，面露惋惜之色：“雖然你還是順利走上了這條路，但當年要是沒有生病的話，說不定……”

談酥酥一頓，不愿多談，笑著岔開話題：“好了，老師，您看我現在不也挺好的。今天這么好的日子，聊這些喪氣的話題做什么。倒是您，我去年聽說您退休了，本來想去看您的，一直沒有時間……”

“好好好，你自己有主意就行，老師替你高興！至于看我，我都這把老骨頭了，有什么可看的？”

……

作別了老師，談酥酥繼續順著路往前走，沒幾步便看到前面不遠處的轉角走來一大群人。

人群中的程晉眼睛尖，第一個看到了談酥酥，他興奮地朝她招手：“嘿，學姐！是我！”

其余幾人也相繼看到了談酥酥，紛紛熱情地喊她：“學姐好！學姐你也來了！”

大部分是那日婚宴上見到的面孔，談酥酥便也微微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靳擇西也在人群之中，他身高矚目，被簇擁在中間，實在很顯眼。他看了她一眼便視若無睹地收回了目光，并沒有說話的意思。

因為剛才在光榮榜上看到了靳擇西的照片，談酥酥心下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他今天難得規規矩矩地穿了一身校服，大家都是一樣的衣服，反倒凸顯得他顏值噌噌噌地比周圍同學高出一大截。

梅箏注意到她的視線，心里有些不痛快，扯了扯靳擇西的手臂，撒嬌道：“咱們走吧，已經七點四十五了。”

靳擇西還沒說話，程晉就搭腔：“才七點四十五，急什么？”

他瞄一眼不遠處的宣傳欄，殷勤地問談酥酥：“學姐你剛剛在看光榮榜啊？”

談酥酥點頭。

程晉咧嘴一笑：“那學姐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照片？全國化學大賽三等獎！就最新那欄最帥的那個！”

梅箏輕嗤一聲，撇嘴說：“程晉你真不要臉。”

談酥酥輕咳一聲，笑容不變昧著良心夸：“嗯，看到了，很帥。”

靳擇西嘴唇抿得更緊了。

程晉笑得更開心了：“我就說嘛，我這么顯眼。”

見他說話沒完沒了，靳擇西皺了皺眉，不打算等他，直接邁開腿走了，梅箏趕緊快步跟上他。

程晉默默住了口，他摸摸鼻子，暗罵一句：“我去，他又怎么了？”

他邊追趕他們的步伐邊沖談酥酥作別：“那什么，學姐，我們先走了，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談酥酥踩著點，在學妹的指引下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上。

大會很快拉開序幕，在校長發完言后，她作為校友代表上臺進行了十分鐘的發言。她準備得很充分，并不怯場，全程自然流暢，笑點也不少，贏得了不少掌聲。

看著談酥酥鎮定自若地下了臺，坐在后排的程晉拼命鼓著掌，同時還不忘朝靳擇西努努嘴：“學姐真是厲害，昨天晚上還發朋友圈說剛準備好發言稿，沒想到這么快就脫稿背下來了。”

靳擇西蹙了蹙眉：“朋友圈？”

“可不是，那天我看學姐要走了，趕緊問她要了聯系方式。”

靳擇西不冷不熱：“我怎么不知道？”

“你干嗎要知道？”程晉完全沒注意靳擇西的臉色，兀自沾沾自喜，“學姐人可真好，我說以后也想從事配音相關的工作，想請教請教她，她二話不說就把微信給我了。”

靳擇西依然沒什么表情：“你什么時候喜歡上配音了？”

“就在看到學姐的那一刻起！”他興致高漲。

靳擇西扯了扯嘴角，半晌才冷嗤一聲：“你倒是積極。”

程晉拍拍胸脯，完全沒意識到他的嘲諷，自信滿滿地說：“那可不。我這么帥，又這么熱情，要個聯系方式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左前方的班主任朝靳擇西招了招手，示意他該上臺了。

靳擇西不再搭理他，起了身，身旁的程晉趕緊屈著腿給他讓道，可還是沒來得及避開——

“哎喲！”

靳擇西不偏不倚地正好踩他腳上了。

程晉齜牙咧嘴地沖他背影罵：“靳擇西，你就是嫉妒！”

靳擇西三步并作兩步跨上臺，他身材挺拔，姿態瀟灑，一出場就引發了禮堂內的一陣小高潮。

因為剛才在光榮榜看到了他的照片，此刻見他上臺，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聽著后排學妹們激動的歡呼聲，談酥酥默默喝了口水，暗自感嘆，這張臉的確挺賞心悅目的。

他代表全體高三畢業生進行了總結發言，還表達了對母校百年校慶的祝福。全程他都從容不迫，談吐自然，落落大方。談酥酥這還是第一次見他這么正兒八經地說話，和婚宴那日冷淡沒禮貌的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很快，他的發言落入了尾聲，剛打算下臺，前排一個女生大膽地提問：“靳擇西學長，你打算報考哪所大學啊？”

她話音剛落，周圍便傳來細微的笑聲。

另一個女生興奮地接話：“對啊，學長，說出來讓我們參考參考唄！”

靳擇西腳步一頓，重新拿起了話筒。他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突然看向坐在第一排的談酥酥。

也許是注意到那道目光，談酥酥停住了和周圍人的小聲交談，抬眼朝他看過去。

“談酥酥學姐，請問你就讀的是哪所大學？”他直接問。

突然被叫到名字，談酥酥愣了一瞬，她思索了兩秒后答：“E大。”

靳擇西微微一笑，神態自若地望向提問女生的那個方向。

“我報考E大。”

全體師生靜默了兩秒后，一片嘩然。

誰都沒有料到他會以這么草率的方式決定自己報考的學校。

校長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覺得靳擇西是故意在校慶這天開玩笑，他趕緊上臺打圓場。

談酥酥也很愣怔，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到底是故意的還是在開玩笑？如果靳擇西在有更優秀的學校的前提下，真的報考了E大，那莫名其妙成為“幕后主使”的她豈不是很冤？

程晉則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他瞪著眼睛看著靳擇西擱了話筒，輕輕松松走下臺，一點也不在意自己造成的轟動。

“行啊，哥們！”他由衷地贊嘆，“膽夠大！”

忙碌的一整天結束后，談酥酥身心俱疲。

電話那頭，聽完談酥酥的抱怨后，施夢余在電話那頭笑得前俯后仰，面膜都要笑掉了。

“哈哈哈哈，不錯啊，談酥酥，魅力挺大的嘛！”

談酥酥在外人面前一向冷靜自持處變不驚、做事情井井有條，形象保持得特別好，施夢余還從沒看到談酥酥因為一個人而這么苦惱過。

她表示對那個帥學弟很好奇。

“哎哎哎，學弟真的很帥嗎？”施夢余問出重點。

“帥是挺帥的，就是腦子不太正常。”

“哪里不正常了，我覺得他非常有頭腦！這不是成功引起你的注意了嗎？”施夢余嘖嘖嘖羨慕得不得了。

談酥酥有氣無力地說：“算了吧，現在的小男孩，就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博眼球求關注，我就很倒霉地被選中了，只好被迫配合他一把了。”

“我怎么覺得學弟好像對你有意思？你要不要考慮考慮？”施夢余故意揶揄她。

談酥酥正色：“那還是算了吧。你知道的，我可還沒有放棄追逐我男神的。”

談酥酥是有喜歡的人的，配音界知名大神方斂。他風格多變，能霸道總裁也能文弱書生，他的原聲又是屬于溫柔那類的，簡直超級撩人。

最開始就是因為喜歡他的聲音，談酥酥才決定進入配音圈，從事這一行的。

不過，施夢余對她這種所謂的喜歡很是不屑一顧，一直打擊她。

施夢余一把掀了面膜，嚴肅地對她說：“你清醒一點，談酥酥！你那壓根不叫喜歡，就是純崇拜，就跟迷妹崇拜偶像一樣，而且還是不知道人家是帥是丑的那種盲目崇拜。你說，萬一方斂是個年過半百又肥又丑的老男人怎么辦？”

她越想越覺得不靠譜，連連搖頭：“不行，不行，談酥酥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談酥酥覺得施夢余這種只看臉的膚淺的人是不會懂她的：“跟長相無關。我喜歡方斂大神喜歡五六年了，都堅持這么久了，這還不算喜歡？”

“嘁，如果你這就叫喜歡了，那我還喜歡吳磊呢，我還從小看著他長大呢，我還差點和他演同一部劇呢，豈不是比你的喜歡要實在多了？”

談酥酥懶得跟她爭了，反正每次說到方斂，施夢余都是一副很不屑的樣子。

她小聲吐槽：“差點和人家演母子有什么好炫耀的？”

“好了，好了，不管是方斂方大神，還是那個什么擇什么西的小學弟，我覺得你都該去談個戀愛了，你還打算單身到什么時候？”施夢余說。

“演藝圈帥哥如林，不如你幫我介紹一個好了。”談酥酥半開玩笑。

“還是別了，這個圈子水太深，我都自身難保。要不然……你把小學弟讓給我，我也不介意呀。”

“滾滾滾！”

掛掉電話，談酥酥無奈地苦笑。

談戀愛對她來說，是真的可以發生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