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斂文一個十歲的孩子,到底是怎么連拉帶拽把爺爺的遺體帶回家的?連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只是當他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時,說不出地累。
既是身體的累,更是心里的累。
聽那個管事說,他爺爺是因為偷偷摸摸砍伐松林禁地里的樹木,才被逮到鞭打處死的。人雖然死了,但是欠下的債卻不能不還,這筆賬只能落到顧斂文的身上。
于是糊里糊涂的,顧斂文家的那棟老屋就成了靈木派的產業,連他自己都被強拉著手按下手印,成了靈木派的奴仆。好在這幾位大爺大發善心,讓他處理完爺爺的喪事,才把房子收回去。
顧斂文把凍成了冰塊的雙手湊到一起使勁搓搓,讓硬硬的手指頭關節可以活動,才發著抖用火石把幾根麥秸點著,又往灶火里塞進去一堆返潮的松針。這讓小屋里的溫度升高了幾度,也釋放出一股嗆人的煙味,這讓他想起自己昨天、前天和很久以前跟爺爺一起談天說地的時候,可是現在爺爺已經變成不會說話的尸體了。
等到顧斂文的小腦袋不那么發木了,他才突然想起來,爺爺臨死之前一直在說“偃師”,好了好多遍,為什么?難道不應該向自己交代后事嗎?還是說……這兩個字就是要交代的后事?
他的眼睛移向了墻上貼著的那張偃師畫像,難道爺爺是讓我向祂祈禱?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小斂文就從鼻子里“嗤”的一聲。還是算了吧!當年靈木派的修仙者虐殺機關師時,祂在哪里?爸爸和媽媽被鈴木派害死的時候,祂在哪里?爺爺被活活鞭打到死的時候,祂又在哪里?
什么神像,都是狗屁!
顧斂文越想越是生氣,踮腳走到畫像前一把將其扯了下來。發黃酥脆的畫像不等他發力去撕碎,就已經自己碎成了一塊一塊,在寒風吹拂下飄到了地下。
因為念頭太長,可能比顧斂文歲數還大,畫像后面露出的一小塊白墻也跟周圍灰黃的墻壁格格不入。顧斂文覺得還是不夠解氣,便使勁一拳向那塊墻砸去,誰知剛一觸到墻壁,便聽見撲的一聲,竟然穿透了過去,觸到一根冰涼的硬東西。
顧斂文這才發覺,在偃師畫像背后竟然藏著一個暗格,里面藏著一根白瑩瑩的玉簡。這面墻壁做得極是逼真,如果不是他爺爺臨時一直喊“偃師”,如果不是他怒擊攻心去砸墻壁,無論如何也發現不了。
暗格里面藏了一根筷子長的玉簡,白瑩瑩的,拿在手里細膩滑潤,完全看不出年頭長短。顧斂文心里砰砰亂跳,又是歡喜,又是害怕,他想起爺爺最后念念不忘的“報仇”,難道要著落到這根玉簡上面?
可是他也犯了難,這根半透明的玉簡上面光滑瑩潤,一點刻痕都沒有,也看不到里面藏著東西,該怎么用?翻來覆去看了半晌,他還是什么都看不出來,那股悲憤欲狂的感覺倒是慢慢消失了。
他決定不去想這件事,先把玉簡揣到懷里再說,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顧斂文抄起爺爺常用的鐵鍬,在自己家的三畝田里壟溝邊上的一片荒地。封凍的土地上實在是太硬了,顧斂文挖了好久才挖了一條淺淺的坑,剛能蒙住人的尸體。他把爺爺的遺體裹在席子里,小心推到了坑里面再埋上了土,又在爺爺的遺體上面堆了一個小小的土堆,這就算是墳吧。
北風打著唿哨,吹得顧斂文臉蛋生疼,但他已經耗盡了全身力氣,一頭扎在墳塋上,動彈不了。
天太冷了,顧斂文的眼淚涌出來,還沒流到下巴就被凍住,然后更多的眼淚流了出來,一直流到他的脖子里,流到他的胸口,流到了他的懷里。
他不知道的是,那根玉簡在接觸到眼淚之后便泛起了一道幽幽的白光,一條無聲的信息以光速向無垠的太空中擴散開去。
旅行者歷1240年,第二紀元破滅120年之后,候鳥號領航艦接收到了這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