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職一事，對家庭的影響微乎其微。

年前時節(jié)，關(guān)撲大盛。王慶被本管上司支使，頻繁參與角抵，雖說抽成寥寥，積少成多也攢下了兩百多貫。只要不去豪華酒樓消費，這筆錢足夠他花銷很久很久了。

只是坐吃山空，終非長久之計，好歹也是個穿越者，改不了天換不了地，難倒還賺不了錢嗎？王慶謀而后動，沒有直接悶頭搞發(fā)明，而是走街串巷作起了市場調(diào)研。這一調(diào)查不要緊，得出的結(jié)論令他大跌眼鏡。

小院里載著一棵石榴樹，地面堆積著一層淺淺的雪。干干凈凈的石桌上，擺放著一塊如水晶般純凈、透明的玻璃。

小小的玻璃，如水晶般純凈、透明，幾乎沒有雜質(zhì)和明顯的大氣泡。

玻璃是一位有夫之婦送的。荒唐的鳳見愁曾和她春風一度、兩度、三四度，情深篤好。那女子聽聞他成親了，便偷偷送了些稀罕物件來，一是作賀禮，二來也是告別那段回味悠長的青春。

自成親以來，半夜里常有包裹從天而降，丟在院落里。王慶受有百金，香囊、首飾無數(shù)。在所有的東西里面，他最在意的是這塊小巧的玻璃。

誠然，古代確實有更勝一籌的裝飾物。1990年在杭州發(fā)掘了一個戰(zhàn)國墓，里面出土過一個杯子，看上去就和后世喝水的玻璃杯一模一樣。但那其實不是玻璃，而是以一塊完整的水晶作原料，由高級匠人精雕細琢出來的水晶杯。

桌上這塊絕對不是水晶。它就是一塊玻璃，一塊遠超這個時代工藝水平的無色玻璃。

為了這塊玻璃，他暗中偷會了那婦人，詢問根底。婦人見他如此鐘意這物件，心中亦喜。原來這種玻璃最近幾年才出現(xiàn)，由幾個形貌古怪的番人販賣，一開始定得是天價，但汴京人對這種透明的東西并不熱衷。買的不多，價格便持續(xù)走低，一降再降，才稍稍賣出去一些，買家多是女性。去年年中，興許是生意慘淡，那伙番人離開了汴京，不知往何處去了。

番人，王慶有些迷糊了。在那一個月的知識惡補里，他緊急翻閱了一些關(guān)于玻璃的文獻，親手制造玻璃有點難，大體的玻璃歷史還是知道一些的。

在1291年，因為擔心玻璃廠的爐火，會引起布滿木屋的威尼斯城發(fā)生火災，威尼斯玻璃行會將所有玻璃廠和技術(shù)人員遷往穆拉諾，自此，穆拉諾正式成為七彩玻璃制造業(yè)的中心。在15世紀末，穆拉諾開發(fā)出一種水晶玻璃，物如其名，它就像水晶一樣純凈，幾乎沒有雜質(zhì)和明顯的氣泡。這種玻璃的透明度和折光率已經(jīng)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在那個時代風行一時。

如果說是穆拉諾的水晶玻璃，時間就對不上了。要知道，這中間差得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幾個世紀。

王慶也有些拿不準。以歐洲的玻璃制造基礎(chǔ)，加上天地玄變帶來的改變，行業(yè)內(nèi)產(chǎn)生質(zhì)變并非不可能的事。歸根結(jié)底，無色玻璃并不存在特別艱深的技術(shù)難點。

最讓他感到意外的，是無色玻璃在汴京城的遇冷。

這塊玻璃的透明度算是相當好的了。按理說物以稀為貴，不該無人問津才怪，誰知銷路竟如此慘淡。他也搞不清是有人暗中打壓，還是宋人壓根就不愛這玩意兒。

事實上，不止無色玻璃的銷售遇冷，白酒也是。宋朝已經(jīng)有了蒸餾酒，釀制法子據(jù)說是從北方傳過來的。他這幾天在大相國寺喝過兩回，入口辛辣，確定是高度數(shù)的蒸餾酒無疑。但是賣酒的人告訴他，這種辛辣的酒很少有人會買。

王慶詢問究竟，賣家說出兩個原因，一是南方炎熱，高度酒‘大熱有大毒’，對身體有害。遼國地處北方，天寒地凍，需要飲用燒酒來驅(qū)寒，故而蒸餾酒起自遼國，暢銷自遼國。

其二，宋人講究一個君子溫潤如玉。再風度翩翩的文化人，灌一斤白酒他也得急頭白臉。再說那種辛辣口感，也不中宋人的意。至少在汴京，酒樓里是不售賣高度燒酒的。愿意喝高度酒的，或軍卒，或綠林，或粗坯，皆是社會底層。底層汲汲于溫飽，吃穿用度之余，還能剩下多少購買力呢？

王慶能夠?qū)φ麴s酒作一點點的改良，使得口感更好一些?？稍僭趺锤牧?，他也無法讓宋人愛上那股辛辣的感覺。至于說釀酒賣到北方，蒸餾酒在遼國已經(jīng)有成熟的生產(chǎn)工藝，甚至都形成產(chǎn)業(yè)了。他自己釀酒千里迢迢去遼國賣，這就好比從平頂山販煤到大同去賣，即便單價賣得比遼酒貴一些，也抵不回中間的路費。再者說了，他自己往遼國賣東西，那是走私，逮著要殺頭的。

穿越者有三大寶，白酒、玻璃和肥皂。白酒和玻璃都廢了，香皂也不能獨善其身。在唐朝還算是奢侈品的澡豆，宋時已飛入尋常百姓家。后人又從澡豆的基礎(chǔ)上制造出胰子，這玩意幾乎就是肥皂的雛形了。此外，宋朝還出現(xiàn)了‘肥皂團’，將天然皂角加工成粉末，然后配入香料，再制成橘子大小的球，用來洗浴十分好用。

胰子和肥皂團，肯定是比不上后世的香皂。但王慶用土法造出來的肥皂，和胰子真沒太大區(qū)別。指望造肥皂發(fā)財，還不如撿肥皂靠譜。

三大寶全廢，王慶并不在意，他本來也沒打算去當商人作生意。以為拿點新鮮東西，就能在汴京大賺特賺，那是真沒把權(quán)貴放眼里啊。就憑王慶這沒根沒底的家世，他敢暴富，別人就敢動他。區(qū)區(qū)牛東構(gòu)陷他，他要么順從要么血濺五步。換成個權(quán)貴呢，也不用蔡京童貫高俅，隨便來個衙內(nèi)，他連魚死網(wǎng)破的機會都沒有。要么刺配，要么死，賺的錢都得給別人作嫁衣裳。

比起火藥，這些東西連根毛都算不上。

是的，火藥。

天地玄變深刻的改變了這個世界，讓這個世界充滿了變數(shù)，但是，大勢始終沒有更變過。歷史有著堪稱恐怖的慣性，女真崛起當在這一兩年間，滅遼有如摧枯拉朽一般。十年后靖康之難，汴京淪陷，蠻腥卷地，生靈涂炭。

僅僅如此，尚不足懼。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萬世不拔之基業(yè)，區(qū)區(qū)女真再厲害，能厲害得過火炮火槍？在與鳳見愁靈魂互換前，王慶拼命爭取了一個月的時間。在那爭分奪秒的一個月里，王慶準備了完整的火器研發(fā)資料，仗著過目不忘，硬硬的背下了百萬字的資料。他有信心在三年內(nèi)造出超越時代的火繩槍，七年內(nèi)造出明末時的紅衣大炮，十年內(nèi)給火器全面升級。

屆時到時要看看，究竟是你女真的箭快，還是灑家的子彈快。十年后，來一場鐵與火的終極對決，讓歷史走向未知的輝煌！

現(xiàn)實給他澆了一桶冰寒徹骨的冷水。

有些變數(shù)，即便是歷史慣性也無法將其修復。

天地玄變顯然改變了一些化學反應，首當其沖就是火藥的失效。直到大唐乾寧年間，火藥仍未真正的應用于軍事上，其價值僅限于制造鞭炮?？杀夼诓皇巧畋匦杵罚У木昧耍藗円簿桶阉z忘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鞭炮早已淪為了文人筆下的典故，無人知曉了。

這么重要的情報，天殺的鳳見愁居然半句不提。為了背火藥的資料，他耗費了大量時間精力，結(jié)果火藥失效二百多年了。早知道如此，他完全可以把時間用在別的地方，什么造玻璃、釀酒、廚藝、造船、建筑，甚至是經(jīng)濟學和政治制度。那一個月的寶貴時間，他足足浪費了三分之二。

本來還尋思著改天換地復我中華，現(xiàn)在嘛……

要什么野心！要什么霸業(yè)！要什么自行車！沒有超越時代的武器作依仗，那就是一場笑話。

正愁腸百結(jié)，牛小嬌捧著一個木匣，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王慶看了一眼，問道：“什么東西？”

“你那些老相好送的禮物，”

當初鳳見愁四處留情，勾搭了些趁錢的女人，那些貴婦人有的是錢，送了不少首飾器皿給他。成親后，又有老情人往院子里丟包裹。兩者相加，東西還真是不少。

王慶打開一看，珍奇異寶，琳瑯滿目，便問道：“你不挑兩件好的自用？”

牛小嬌面色一黑，哼道：“真是笑話，我難道就買不起幾件首飾了？這是各路狐貍精送你的，老娘嫌臟?！?

王慶苦笑。

牛小嬌怒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只顧笑，趕緊把這些東西處理了。整日堆在屋子里，礙眼的很！”

“是是是，我回頭就拿去變賣了。”

既然小嬌不喜，索性拿了去賣錢，多少能貼補些家用。都是些女兒家的飾物，王慶留著也沒用。

汴京豪華，聚集著無數(shù)的權(quán)貴命婦、名妓行首、富家千金，這些女人一擲千金，購買力很是強大。不出兩日，王慶手里的東西就全部脫手了。

賣得的銀錢，把兩人都給驚呆了。

一箱東西，足足賣了四百貫。別的還則罷了，其中一個汝窯鏤空筆筒，居然賣到兩百三十貫。后來一打聽，還賣虧了。

牛小嬌直愣愣望著堆滿桌的銅錢，呆了許久才長嘆道：“良人啊，奴家拿三十貫就收了你，是不是有些摳門了？”

王慶一指彈在她額頭上，沒好氣的說：“當你夫君是什么了，賣的嗎？再瘋言瘋語的，今夜罰你去書房睡。”

牛小嬌可憐巴巴的望著他：“妍皮不裹癡骨？妄語耳！”

王慶臉色一黑，道：“你再罵一句試試?！?

牛小嬌吃了一驚，道：“我都罵得這么文雅了，你個大老粗竟然還聽懂了？”

“文在哪，雅在哪，還敢說我大老粗，”王慶把指節(jié)掰得咔咔作響，虛聲恫喝：“今日叫你曉得何為大老粗！”

牛小嬌粉面泛紅，低了頭嬌羞的說道：“郎君，天色尚早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