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滿灰塵的書架間細細搜尋，徐循找到了那本出版于1978年的書。時光毫不容情的侵蝕了書頁，泛黃的紙張纖維分明，輕輕翻動，感受到意外的韌性，好似年逾古稀依舊仙風道骨的老翁。

將這位歲月悠久的老翁仔細請出藏書間，徐循回到座位，想看看老頭肚子里有沒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剛開學的圖書館不復平日喧囂，寥若晨星的數人點綴在空蕩蕩的自習區。溫潤的楊柳風拂過面頰，夾雜著早春的氣息。本該是一個慵懶閑適的午后，唯一格格不入的是前方噼里啪啦的鍵盤聲，驚擾了這方寸世界。

一個穿著鼠尾草綠襯衫的男孩，正沉浸在游戲世界里，指法極其絢爛。徐循只能看到他四分之一的側臉，蓬松恣意的頭發，圓潤清淺的頸窩。許是覺察到后方的視線，意識到自己的不合時宜，那人轉身報以抱歉的微笑，主動遠離了他。

那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孩子，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偏愛，眉眼深邃，輪廓分明，笑容溫暖，生機勃勃。大腦中某個開關被觸動，沉寂已久的區域恢復運轉，徐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強烈而清晰，那是心動的感覺，在此刻明媚的春光里，對一個春天般明朗的男孩。

……

四周一片漆黑，不見一絲燈火。身后敵人形態未知，他只能不停歇的奔跑，想要躲開他們，可是他好累，意識一片昏沉，眼睛已經睜不開，看不清腳下的路，只能踉蹌前行。這不是現實，這是夢，他努力提醒自己，希冀趕快擺脫這可怕的困局。大腦接收到暗示，將他拽回現實。徐循緩緩睜開眼睛，等待神智一絲絲清明，僵硬的軀體酥酥麻麻恢復知覺。

天色仍舊暗沉，偌大的教室里寂然無聲。確認教學設備沒有問題后徐循隨意在后排坐下。他的時間并不充裕，生活早已被實驗和論文填滿，當導師詢問是否有空擔任助教時，他依舊答應了，他似乎希望自己能夠變成一個陀螺，24個小時不停歇的旋轉。

天漸漸大亮，學生絡繹不絕，教室如同棋盤般被慢慢填充。有人踏著上課鈴匆匆而至，著急忙慌的坐在了徐循身邊。鼠尾草綠的襯衫，干凈美好的側臉。本以為只是在特定環境下被荷爾蒙催發的限定心動，悸動還未消逝卻再次相逢。再見又能如何，徒增煩惱不如不見。徐循不由有些悵惘。

惡劣的睡眠剝奪了他的食欲，經過輾轉反側的一夜，腹中早已空空如也。胃不滿如此虐待，對他發出了警告，好像有只手捏著他的胃恣意把玩。略微彎腰趴在桌子上，輕輕按揉腹部，希望它不要如此任性。

痛苦難耐之際，一袋牛奶被推進他的視線。徐循驚詫地抬起頭，鄰座那人正關切的注視著他，。

“同學，你是沒吃東西胃不舒服吧。不好意思啊，我聽見你肚子叫了，這袋牛奶你趁熱喝吧”。他的雙手交疊置于桌面上，無意識攥緊，滿臉真誠與期待。好像一只想討好主人卻又害怕被拒絕的大型犬，眨著濕漉漉的大眼睛，竭力奉上自己最愛的骨頭。

“早上有些匆忙沒來得及吃飯，謝謝你，我把錢給你吧”。徐循無法拒絕這樣的目光，口齒先于大腦而動，只能盡力與他撇清關系。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回應，那人稍稍低頭思忖了一下，撓了撓鼻尖，又看向徐循：“你怎么這么客氣，那咱倆加個微信吧，反正也是一起上課的同學”。

“啊”，這次無措的是徐循，他定定的看著對方，不知該如何回應，在對方期待又緊張的瞳仁中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他看到自己緩緩點了點頭，“好”。

驗證頭像是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金毛，在灑滿陽光的草坪上，咧著嘴大笑，吐出長長的舌頭。徐循默念著他的名字，南思睿，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是柔腸百轉。

“你已添加新的好友，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看著新跳出來的對話框，南思睿面上強裝鎮定，心口卻有大朵花層層綻放。將牛奶遞過去時，整個人已經在爆炸的邊緣，他從來不知道人的心可以跳的那么快，似乎真要到嗓子眼了。即使身處同一教室，依舊是陌生人，他的舉動突兀至極。明知可能會被尷尬的拒絕，他仍舊這么做了。為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單純的想認識他，想在他生命中留下一些痕跡，希望他也記得自己。

是啊，希望他也記得自己，南思睿有些喪氣。這并不是他們的第一次碰面，在圖書館，他看到他從藏書間出來，在陽光與陰影之間，半明半暗，有一種奇異的美感，他的心中驀然出現一個詞，燦若朝瑰。

他坐在了他的身后，他有股不平的憤懣，他想要那個人的矚目，故意敲擊鍵盤，制造聲響，又覺得自己可笑。回頭看了那人一眼，他卻好像無知無覺，只有他一人徒為笑柄。

本以為只是塵世中的一次邂逅，沒想到第二日他又遇到了他。數百人中，他一眼便看到了他，即使在人群中，他似乎也有某種圣光。他坐在了他的身旁，就像一個普通的同學，但若把他剝開，會發現他早已翻涌成一座火山。

鼓足畢生的勇氣，借著牛奶搭話。他果然不記得他，失落之余又為重遇欣喜，又擔心他的痛苦，一顆心分作幾瓣，還要若無其事與他交談，著實是一種折磨。

幸好他們不再是陌生人。

驗證通過，兩個人各自沉默，南思睿幾次想開口，又咽了下去。徐循若有所覺，連一個目光也未曾給他。在他終于張口時，上課鈴響了，他只好悻悻的閉嘴。徐循既慶幸又失落。將全部心神投入手中的書，把糾結拋擲腦后。

“你有朋友么，要不要一起走”。下課后收拾東西時南思睿狀似輕松的詢問徐循。

“不好意思，我找溫老師聊點事情，你先走吧”，看了他一眼，徐循又解釋道：“我是溫老師的學生，是這堂課的助教，謝謝你的牛奶，再見”，便離開了座位。

助教么，那下堂課會來么，還會再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