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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還金傳
  • 就怕瓦落地
  • 4979字
  • 2019-04-20 09:32:34

這日王家老太婆領了鵲兒又在城中逛了大半天,肚中饑餓,想起來粉館里來往的客人眾多,顧不得平日積財吝賞一毛不拔的本性,發一個狠心,奔太平粉館而去。行到街口,一個衣衫不整的秀才沖一老一少做了個揖道:“勞動奶奶金口,這添平城中有一家粉館,不知在何處?”這秀才一臉滄桑,伸出來一雙手卻白白凈凈,一只手腕上紅紅的一塊斑,甚是顯眼。老太婆將那只手一把攥住,叫道:“好一塊紅記,卻生在手上,要是生在臉上,豈不美哉!”秀才掙脫老太婆道:“奶奶說甚么話,生在手上已是不雅,如何能生在臉上?”老太婆道:“怎么不美,美得很。”秀才欲待避開,老太婆卻叫住他道:“你說要找粉館,卻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家?”秀才道:“只知道是添平的粉館,卻沒有名號。”鵲兒道:“這添平城中的粉館,沒有十家,也有八家。”秀才道:“這卻如何是好?”老太婆道:“不就是吃碗粉,這家那家有甚么分別?”秀才道:“非也非也,不為吃粉。”老太婆道:“那做甚么,要是投親,大大方方上門去,不更好找?”秀才忸怩道:“也不是。”鵲兒道:“管你做什么,一家一家吃過去,全吃一遍,自然到你找的那一家,奶奶快走吧,我可餓了。”老太婆對秀才道:“我祖孫二人也正要去吃粉,那一家可是這添平城中最有名的一家,要不要我領了你同去?”秀才道:“如此謝謝老人家了,老人家您請。”

秀才跟著老太婆和鵲兒來到太平粉館,秀才看著門頭上那四個燙金大字,自言自語道:“莫不就是這一家?”三人進到店中,掌柜的婦人見了老太婆,臉上堆滿了笑道:“奶奶稀客,快請落座。”老太婆道:“以前是稀,現如今卻不稀,三天兩頭給你們家做生意。”鵲兒道:“以前進了城水連都舍不得喝一口,渴得嗓子冒煙兒也要熬到回家再喝,哪里還敢說這個‘吃’字。”老太婆只當沒聽見,自顧自找了個桌兒坐下,秀才也吶吶地在旁邊坐了。婦人喊道:“八老,三碗粉。”老太婆伸了兩根手指道:“兩碗。”又對秀才道:“秀才,你吃不吃?”婦人忙道:“原來秀才相公不是一起的,得罪得罪。”又喊道:“奶奶、小大姐兩碗粉,秀才相公一碗粉。”又笑吟吟的對秀才道:“秀才相公面生得很,想是第一次來到小店,且請寬坐,嘗嘗我們的手藝。”老太婆在旁邊哼了一聲道:“粉倒也還入得口,就是貴了些,一碗粉錢買的米,煮了粥就著咸菜我老太婆能吃半個月。”八老將三碗粉端出來放在三人面前,笑嘻嘻地叫了聲“奶奶好”。老太婆道:“這小子,今日倒如此彬彬有禮。”八老道:“因為奶奶今日沒有脫鞋。”鵲兒撲地將剛嘬進嘴里的第一口粉笑噴在地上,揚起頭來沖八老喊道:“你不要惹她!”八老道:“小喜鵲兒,你也來了,這位秀才老爺,是你哥哥還是你爹爹?面相卻是不像。”鵲兒道:“胡亂說話,掌嘴!我不識得他。”八老吐了吐舌頭道:“得罪得罪,不過他這身行頭倒也像你們摳門財主王家的人。”婦人對八老喝道:“小孩子口沒遮攔瞎說八道!”秀才卻好似全沒聽見,只顧自己埋頭認認真真地吃他的粉。老太婆看著秀才手上的紅記問道:“秀才相公,你這塊記,是打娘胎里出來就有了?”秀才不知道老太婆為何專要和他這塊記過不去,道:“是的,不過小時候小,到十幾歲時,才越長越大。”老太婆又問道:“你家中父母可還安康?”秀才道:“雙親早已不在人世。”老太婆喜道:“真個不在了?”秀才道:“不知道為何奶奶聽見我父母雙亡,卻高興成這般模樣?”老太婆連連叩著桌兒道:“可惜可惜,若不是這記生錯了地方,不正是我要找的人。”說完拍了拍秀才的手臂道:“秀才相公不要生氣,只因我走失了孩兒,且那孩兒正是個面生紅記的,因此每見了如你這般身上生有紅記的娃娃,便想起了他。”秀才道:“原來如此,是我錯怪奶奶了。”老太婆紅著眼睛輕輕嘆了口氣道:“不礙事。”鵲兒這些天辛辛苦苦陪著老太婆在街上找瞎了眼,到此刻方才明白緣由。

三人正吃著粉,一個公差挎著腰刀進了粉館,卻是李棗,在靠門口的桌兒邊坐下來,將腰刀橫放在桌兒上,叫道:“扁粉一碗,包子一盤。”八老見了他,皺了皺眉頭,摸到老太婆身邊悄聲道:“奶奶,勞您駕,把鞋脫了吧!”老太婆道:“你小子,不去做生意,卻來捉弄老婆子。”八老道:“做什么生意,吃白的來了,且熏走了他。”老太婆道:“人家好歹也是個吃皇糧的,少了你那幾文粉錢?”八老道:“奶奶有所不知,這些公門里的,十個有八個都是吃完了把嘴兒一抹,口里說著記賬,卻又幾時來還過賬!”李棗又叫了聲道:“那小伙計,給我上一碗米粉,一盤包子!”八老沖著灶間喊了一聲,卻見打雜丫頭小召已經端了粉和包子出來,走到李棗面前,重重地將碗兒盤兒丟在桌上,李棗看了看她,忍住沒有做聲。小召嘻嘻笑道:“不好意思,碗兒太燙。”李棗抄起筷子欲待開吃,小召將手伸到他面前道:“先給錢。”李棗把手伸到懷里摸了幾文錢出來,叮叮當當扔在桌兒上,狼吞虎咽地開始吃將起來。老太婆看在眼里,對八老說道:“你們這店里,沒一個好惹的。”說完也摸了幾個銅錢出來,丟在桌兒上。

秀才把一碗粉連湯帶水吃了個干干凈凈,坐在那里發愣。老太婆對秀才道:“秀才相公,你慢慢坐,老婆子吃飽喝足,街市上去了。”秀才起身道:“奶奶慢走。”八老道:“奶奶慢走,秀才還走不得,秀才老爺,你的粉錢,奶奶可沒有結,你得自己給。”秀才囁嚅道:“我沒有錢。”八老口里咦了一聲道:“千算萬算,卻算不到原來今日吃白食的混賬無賴是個秀才。”秀才道:“我不是混賬無賴。”八老道:“沒有錢,卻敢來吃粉,不是混賬無賴?秀才道:“非也非也。”小召啪的將手里的抹布摔在桌兒上,一邊挽著袖子道:“看我一巴掌把你扇到天上飛!”門口坐著的李棗喝道:“住手!”八老喜道:“正好,現成的公差大哥在這里,小召,把這秀才揪牢,莫要讓他跑了。”李棗從懷里摸了幾個銅錢出來放在桌上道:“秀才的粉錢,我給。”秀才沖李棗作了個揖道:“謝謝這位官爺,今日要不是遇上你,在下真是要斯文掃地了!”李棗道:“湯和、鄧愈、藍玉、沐英,當初這些大英雄哪一個沒有落魄的時候!我看你斯斯文文,絕不是那混吃混喝的人,倒是有些人狗眼看人低,看誰都像是吃飯不給錢的無賴。”掌柜的婦人從里間走出來道:“秀才的粉錢,就免了吧,那位官爺,你把錢收起來。”八老道:“為何不收,掌柜姐姐,你總是做好人。”李棗卻不拿錢,沖秀才拱了拱手,起身要走,秀才喊道:“官爺慢走!官爺可知道這添平城中開粉館的李芷蘭,是哪一家?”李棗道:“我不識得。”八老、小召、掌柜婦人三人互相看了看。八老道:“你找她做甚?”秀才道:“有一封書信給她。”掌柜的婦人問秀才道:“秀才相公可是姓馬?”秀才奇道:“掌柜娘子如何知道?莫非……”婦人道:“我便是李芷蘭。”秀才一揖到地道:“在下馬周,真是慚愧至極。”從懷里掏了一封信來交與李芷蘭道:“尊親李大官人有書信在此。”李芷蘭接過信道:“不用看不用看,叔父早傳了口信給我,你卻才到。”馬周羞慚道:“路遇屑小,丟了行李包袱,身無半文,一路乞討而來。”李芷蘭道:“秀才相公受苦了。”八老對小召吐了吐舌頭道:“八丈高的大洪水,險些沖垮了龍王廟。”馬周沖眾人團團作揖道:“在下真是慚愧之至。”又沖李棗道:“這位官爺義氣。”李棗道:“在下李棗。”李芷蘭道:“這位官爺,以前沒怎么見過。”李棗道:“陜西人,到添平不久。”李芷蘭道:“以后常來坐。”李棗道:“少不得過來叨擾。”

李芷蘭吩咐小召道:“此時客人不多,你去到后院,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小召道:“那后院怕有一百年沒有住人,如何收拾!”李芷蘭道:“有多久沒有住人,我不比你知道?”小召道:“讓八老和我一同去。”八老道:“我不去,后院鬧鬼。”李芷蘭在八老頭上重重敲了一記,對馬周道:“這小鬼頭專愛捉弄人,秀才相公不要聽他胡說,后院以前是客棧,因人客不多,且沒有人手照管,索性關了,里面空房甚多,一應家私都是齊整的,收拾收拾就能住。”八老和小召去了。李芷蘭對馬周道:“這兩個,丫頭是前年到店里的,說是襄陽府的人,會些拳腳,兇得很,城里的混混見了她都繞道走,你輕易不要惹她。”馬周道:“今日已略有見識。”李芷蘭又道:“另一個,不到十歲就跟了我,人倒是不壞,也機靈,就是打小在街面上混大,沾了些市井氣。”馬周道:“沒有爹媽么?”李芷蘭道:“想是沒有了吧!”馬周道:“掌柜娘子好人。”李芷蘭道:“我還是不要做好人,好人都沒好報。”馬周道:“掌柜娘子操持店面,卻不見掌柜的?”李芷蘭道:“叔父沒告訴你知道?”馬周道:“這卻沒有。”李芷蘭道:“日子長,以后慢慢和你說,你進書院的事怕也不是一天兩天,先在我這里住著,徐圖良策。”馬周道:“我這樣兩手空空進門來麻煩掌柜娘子,實在慚愧。”李芷蘭若有所思,走到柜臺里邊摸了一點碎銀子塞給馬周道:“秀才相公拿著去買身換洗的衣裳。”馬周推辭不過,只得接過了,千恩萬謝道:“但有揚眉吐氣翻身的那一日,決不敢忘了掌柜娘子大德!”李芷蘭道:“想必我比你大得幾歲,喚我一聲大姐即可。”馬周道:“在下虛歲二十九。”李芷蘭道:“我實歲二十八。”二人相視一笑,原來卻是同歲。

周修德這日將屬下功曹、主薄、教諭、管軍都尉等人齊聚在府衙中,眾人問安已畢,周修德道:“下官賤體抱恙,這些日子,府中事務有勞諸公了。”眾人齊道:“大人言重了。”主薄道:“賴大人恩威,這些日子太平無事。”管軍都尉道:“自大人巧斷了牛車撞人一案之后,這添平城里河清海晏,大人一稱病告假,那些屑小之徒也識趣得緊,一齊稱病告假了。”眾人大笑。周修德也干笑了幾聲。管軍都尉笑完之后,才覺出來話中的不妥,忙道:“屬下該死,出言無狀,冒犯了大人,該當掌嘴。”周修德道:“不妨不妨。”又道:“那王家老兒畏妻如虎,煞是有趣。”座中眾人除了管軍都尉,都與周修德同事數載,已知周夫人將門虎女,亦十分兇悍。那功曹道:“內室賢能,也是難得,自古男主外女主內,婦人治家有方,我們男兒心無旁騖,自去博取功名富貴,正好兩全其美!”主薄道:“本事大的人脾氣大,得妻賢能,有些小脾氣,原也應該。”那管軍都尉卻不識趣,接話道:“諸公何出此言,怕就是怕,忒多廢話。”周修德道:“看來都尉大人馭妻有方,一點都不怕。”管軍都尉道:“卻也沒什么方,若是閑來無事,隔三差五拖出去打一頓,也是有的。”眾人齊笑道:“都尉大人威武!”管軍都尉道:“莫非二位大人也懼內?”功曹道:“倒不是懼,婦人們頭發長見識短,卻又專愛逞那口舌之利,朱子云:居家戒爭訟,處世戒多言,與她就算爭出個高下短長,也辯不出個是非好歹來,索性成人之美。”主薄道:“在下也不是懼。”功曹接口道:“而是懼得很!”主薄笑道:“功曹大人知音也!賤內不但頭發長,手指兒也長,那十個手指甲蓋兒更是既尖又長,一言不合,那十柄參差不齊的尖刀便會裹著醉人的香風罩落面門,哪里還敢與她說短道長。”眾人齊笑。功曹道:“主薄大人受苦了,賤內倒是君子之風,動口不動手,發起怒來一聲斷喝,不輸長坂坡前嚇死夏侯杰的張翼德,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于耳。”主薄道:“還是功曹大人有福,尊夫人獅吼神功如此神力,定能包治百病。”周修德笑著對功曹道:“蘇東坡那句‘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原該贈給你,送與那陳季常做甚!”管軍都尉道:“這些惡婦,都是慣的。”周修德挽著主薄入內說了幾句話,出來與眾人又閑話了一番,忽道:“聽說城中新開茶肆里有一妓兒,色藝俱佳,諸公可敢前往一觀?”眾人皆躍躍欲試,獨主薄推辭道:“下官不敢。”周修德道:“微服私訪,聽一聽,即刻回來。”主薄道:“夫人有令,人多的地方,決不敢去。”周修德對功曹和管軍都尉道:“二位大人敢么?”功曹道:“有大人撐腰,屬下倒也敢。”管軍都尉道:“只管去,說何敢不敢。”周修德沖主薄擠了擠眼,領著眾人自去了。主薄卻喚了一名公差,耳語了幾句,公差出得府來,徑往管軍都尉家中而去。

這邊周修德與一眾屬吏到了茶肆中,自找了個清靜的所在,品茗賞曲,見那妓兒果然清新脫俗,明艷不可方物,一付歌喉也是百轉千回,妙不可言。眾人齊聲贊嘆。正欣賞間,突有仆從報周修德道:“大事不好,夫人們來了!”周修德佯裝大驚道:“哪個狗才,走漏了風聲。”又問道:“夫人們到了哪里?”仆從道:“當先的都尉夫人,已到了茶肆門口。”周修德急沖管軍都尉拱手道:“且喜是尊夫人,吾等先逃,大人斷后!”管軍都尉結結巴巴道:“大人請。”只聽得門口一聲婦人怒喝道:“那天殺的,躲在哪里,快快給老娘滾了出來!”管軍都尉聽得,一個趔趄,已嚇昏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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