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鬼都很可怕嗎？”

搖搖晃晃的馬車里，云鈺緩緩睜開了眼，車窗里射進的陽光略微有些刺眼，一時間他有些不適應。頭有些發暈，脖子上傳來隱隱的痛感。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摸了摸脖子，卻沒有傷痕。

“怎么回事？”他喃喃道，他記得自己是死了的，也記得那句“取云鈺人頭”，可現在自己卻躺在馬車里，他緩緩睜開了眼，試圖坐起來，可腰間和腿部的傷痛卻又讓他倒了下去。

“嘶……”車內傳來云鈺痛苦的叫聲，坐在小馬駒上正和蘭有章言語的的蘭芷急忙往馬車那邊看去，跳下了馬，跑到了馬車上。

為了方便照顧云鈺，夜里蘭芷便在云鈺旁邊坐著歇會兒，白天騎著小馬駒，跟隨著馬車。

揭開了簾子，云鈺一臉痛苦，他的額頭上閃著汗珠，頭下的枕頭已被汗水浸透了。

“云哥哥。”一陣蘭花的清香讓云鈺稍微好受了些，他微微抬起頭，看了下。

只見蘭芷身著深色衣裝，如綢緞似的黑發用一根木簪束了起來，看起來很是干練。看著車里的云鈺，她臉色有些愁容，卻難掩她那般脫俗的清新。

“芷兒？”他有些疑惑，不知為何蘭芷會出現在這里。看著蘭芷，雖還是那般面容，眉宇間卻有著一絲倦意。

“云哥哥，你的傷勢還未好，且再休養幾日吧。”看著云鈺，蘭芷溫聲說著，彎著腰、邁著小步走到了云鈺身旁。

這馬車內是極大的，躺了云鈺，四周卻也是很寬松。馬車原是先帝賜給蘭有章的，蘭有章年近古稀，身子骨不甚舒服，先帝體恤他，便賜了他這么一座馬車。裝飾華麗了些，里面的物件兒也是應有盡有。當日見云鈺傷勢重，蘭有章便把云鈺安置在了這個馬車里，自己則與夫人同乘一架馬車。

蘭芷坐在了一旁的小墩子上，握著云鈺的手，看那神色，卻是想哭。

說來也是，蘭芷本是一個千金大小姐，無憂無慮地，卻不料一夕之間，父親被貶斥到極南之地，情郎也是命懸一線。好不容易找到了情郎，卻已是身死孤山，后雖是活了過來，可是那般恐懼與無助總是積壓在了心里。

這幾日云鈺未醒，父親在她面前總是樂呵呵的，可她畢竟不傻，看得出父親日漸花白的頭發，母親自當夜之后便一直是病怏怏的，她也是沒處哭訴，鬼都是什么地方她并不太清楚，但圣旨下來之后家里的傭人已跑了大半便是明證。

現在云鈺醒了，她覺得自己心里堵著的那塊大石頭終于可以放下了。是以看著云鈺，眼眶里的淚珠兒便滴答滴答落了下來，雖從未明說，可在她心里，這個叫云鈺的男人早成了她的天。

她哭著，一句話也不說，發泄著、哭訴著……

“云哥哥，你……你別離開芷兒了，好嗎？”哭了會兒，她擦了擦有些紅腫的眼睛，看著云鈺，委屈地說道。

“傻丫頭，你的云哥哥，怎么會離開你呢？”看著蘭芷那般哭泣，云鈺也是有些心疼，記憶里蘭芷一直是傻傻的笑著，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可這般哭訴，定是經歷了些什么的……

他抬起手，摸著蘭芷的臉，她的臉紅紅的，許是剛剛哭過的緣故。

安慰了一會兒，蘭芷慢慢平靜了下來。云鈺這才有時間去打量自己。

此刻的他蓋著一個灰色的被子，身上穿了件不太合身的長衫，該是蘭尚書的吧，他想。

試著再坐起來，可還未動作蘭芷便看出了他的想法，急忙阻攔。

“云哥哥，你別動，你的腿……傷得很重。”她將云鈺揭開的被子蓋好，把云鈺的手也塞進了被子里。“爹爹說，再有幾日，就到鬼都了，待到了鬼都，你的傷便好得差不多了。”

“鬼都？”云鈺皺起了眉頭，“對了，芷兒，這些時日到底發生了些什么？我父親呢？”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此刻的處境，腦海里的疑問一齊涌了出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看著云鈺疑惑的眼神，蘭芷心里一陣刺痛。想起云家的境遇，看著云鈺，她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了……

云亦儒是當世大儒，為人謙和有禮，享譽滿朝，可卻被莫名其妙的屠了門。方之遠雖有些浪蕩，但為人尚是不錯、文才也是當世罕有，結果也死在了孤山……

“云哥哥，你且休息著吧。”想著這些，看著云鈺，她的嘴巴卻是如何也張不開了。

她轉身跑了出去，扶著一旁的大樹，低著頭，眼里的淚珠兒止不住的落著。

“老天爺，你到底要怎么樣？”她的手緊緊抓著樹皮，語氣低沉，像是壓抑著內心的憤懣。

淚珠兒落到了地上，砸得地上的草一搖一擺地晃著。

“芷兒，你莫憂，待到了鬼都，為父給鈺兒說去。”身后是父親溫和地聲音。對于父親那日的作為，蘭芷并沒有去質問。父親老了，有些心思，她是懂的。

她緩了緩自己的情緒，轉過來看著父親，擠出了一個笑容，“不必了，爹爹，女兒去與云哥哥講吧。這以后是要在一塊兒過日子的，他的愁苦，女兒得一齊擔著。”看了看馬車，蘭芷的聲音漸漸堅定了起來。

縱是不愿，也要去做。如今云哥哥在這個世界，只剩自己了……

蘭有章笑了笑，這些時日他像是蒼老了許多。這般年邁，也不知還能活多久，卻被貶到了這鬼都，夫人又染了重病……看著女兒，像是長大了許多，他有些欣慰。

……

蘭芷走了后，云鈺便反應了過來。

自己是謀逆的罪，家里人，該是也沒了吧。

那天傍晚方之遠在他懷里死了的場景他還記憶猶新。

他的心很痛，像是被割碎了一般，眼淚流著，似是不會斷一樣……

他想掙脫起來，殺回臨安，可卻怎么也起不來……身體傳來的痛楚讓他一次又一次狼狽地倒了下來。

他雙手緊緊握住，眼睛通紅，身體劇烈地抖著，像是快要炸了。

外面的天突然陰沉了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馬車里愈發的黑了，只聽得見劇烈的呼吸……

“老爺，到鬼都了。”遠處的仆人向著后面的蘭有章喊道。

蘭有章聞聲向前面看了去——

灰暗色的天空上懸著數不清的烏云，云下是一座看起來死氣沉沉的城。

暗青色的城磚砌成的高大城墻、黑色的城門上寫著這座城的名字，“鬼都”，遒勁有力的字體卻透著一股死氣。

城門半開著，無人來往，城里沒有喧鬧，一片死寂。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烏鴉的叫聲，叫的人心底發顫。

“鬼都！”蘭有章看著眼前的一切，嘴里念叨著，像是被這城感染了一樣，聲音有些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