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鴻蒙一三三一萬天年。

九重天。

鐘粹宮。

扶央池。

云靄蒙蒙，綠柳垂邊，掠了一池波瀾。

池邊一人，著金絲紅衫，頂烏金垂冠，靜坐池畔。

“報……夜幽失守，折兵八萬，戰神領兵退守南宮門。”

“報……天門失守，三界兵馬已殺進三重天。”

“報……西宮門失守，魔族大軍已殺進九重天，請神帝陛下速速離去。”

“報……北宮門失守，妖族大軍已殺進九重天，請神帝陛下速速離去。”

戰報一報接一報，神帝置若惘聞，只定定看著池中結界。

結界內，一只火凰雙目緊闔仰臥其中，下腹一點華光璀璨，縷縷道氣繚繞糾纏。

差一點，只還差一點。

“錚～”

是神刃破空之聲。

神帝目光一凜，霍然彈起，衣袖一卷，天罡道氣凜凜，須臾間落了一地神箭。

神帝飄然而落，望向身前不斷逼近的妖魔兵團，視線最終落在為首的魔族族長黎青身上。

“只要你們不傷丫頭，丫頭醒來我便帶她離開。這九重天宮天帝之位，你們誰想要拿去便是。”

神帝立于結界前，聲無波瀾。

“呵～”黎青冷笑一聲，“神帝陛下可聽說過人間的一個詞叫做狡兔三窟。神帝陛下與圣后娘娘修為通天，若錯過了今日，怕是都不需要百年的時間，您便要找我們把今日的賬一一討回去了呢。”黎青面啜冷笑，拖著長音，“為了免去后患，我們不得不現在就送二位殉天，得罪了。”

黎青說完，嘴角笑意頓逝，拂袖一揮，“上！”

一聲令下，百十道身影一同撲向神帝。神帝眉目陡橫，翻掌之間，卷天罡道氣凜凜，妖魔兵團的人被打落一茬又一茬，他們手中的接低階兵刃根本傷他不得，這種打法，不過是憑著人多，想拖到他力竭而已。

“那結界能破掉嗎？”黎青看向妖族左護法敬裕，冷聲問。

敬裕瞥了一眼結界之上的道紋，搖了搖頭，“結界上附了龍之逆鱗，只有黃金鳳翎才可以打破。”

“龍之逆鱗？這么說，神帝陛下的保命法寶沒有了。”黎青嘴角微微揚起，“誅神箭何在？”

一聲下，立刻有手下奉上穿云弓，誅神箭。

黎青接過穿云弓，搭上誅神箭，對準神帝后心，濃眉壓低。

嗡的一聲，是箭射出的聲音。

與此同時，結界之中，金鳳眉宇微蹙，腹下光芒大盛，靜純道氣于暴龍縈繞糾纏結成翼龍輪廓，胎神已成。

“魑王，還不動手！”黎青大喝一聲。

一聲落，虛空之上一道巨大陰形幽幽浮現，隨著巨口張開，天地之間蕩起錚錚聲浪，有妖力不強者，魂魄霎時被抽拔離體，化入魑王鬼珠。

魑屬陰科，擅長吞噬魂靈。

神帝已登大道，自然不怕區區魑王，但是神胎剛剛凝聚，正是虛弱的時候。魑王一張口，神胎剛剛聚起的神形竟然有被抽出結界的趨勢。

神帝大駭，顧不上身后破空而來的誅神箭，飛將去救。

龍威怒，蕩起龍行之氣逼退一波魑王聲浪，也錯過了避過誅神箭的生時之機。

“嗤～”的一聲，誅神箭直直扎進神帝腰窩，神帝飛升身形一頓，猛的噴出一口血霧，跌落云頭。

“軍師之言，果然非虛，腰窩便是神帝精元所在。”敬裕見神帝跌落，微微一笑。

“錚～錚～”

神帝勢落，魑王繼續放聲，巨口幽幽，聲浪滾滾，神胎被結界之力與吸魂之力撕扯著，終于不抵，“轟”的一聲霍然潰散，消于六道。

“不！”

“不！”

兩聲驚呼，一聲來自無力的神帝，另一聲來自強行聚神剛剛轉醒的圣后。

圣后剛睜開眼便看到胎形潰滅，大叫一聲，撕心之聲驚破天。

“啊！”

烈烈厲風勁，圣后身上驟然爆起滔滔烈火，一聲嘶嚦，圣后化形金鳳飛騰而起，直直沖破結界，震翅于空，一震涅火燃邊，再震業火燒天。

“不要，丫頭……”神帝伸手在虛空抓了一把，牽動傷處，又噴出一口血。

金鳳于九天盤旋，所過之處業火燃燃，三族軍團抱頭鼠竄，業火沾身焚魂滅魄，死傷萬萬。

夜幽河畔，鬼妖魔三族大軍戰鼓震天，天兵尚未成隊，便遭伏擊沖散，天旗轟倒，血染幽邊。

四界鏖戰，泱泱碧天，觸目驚紅，火燒一半，血染半邊。粼粼夜幽，血鋪河面，尸橫兩岸。

天地涂炭。

天地之涯，于無邊處，一道虛影飛掠而至，倏忽又逝。

……

“鏘~”金鳳發出一聲嘶鳴，散盡最后一絲精力，遁形為人，若風箏斷線，零零飄地。

“丫頭！”神帝再呼一聲，欲飛身去救，奈何心有余而力不殆，轉眼天地失色，神形渙散。

神帝身子傾頹，一縷魂識漸漸剝離。

然而他驚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灰飛煙滅，反化作一道精魂浮于虛空。

他看到虛光卷過，白衣驚掠起，一個人接住了丫頭下墜的身體。

那人，風姿綽約，超神，越仙，雖有一道螢光斂了真容，他也知，他是——人主浮生。

他看到浮生抱著丫頭，低聲喃喃，“對不起，我來晚了。”

然懷中人面已成灰。

涅槃被斷，三神強聚，強燃業火，三神已散。

丫頭殞了。

浮生足尖剛一落地，懷中人便化為彩芒點點，于六道消散。

“啊！”

浮生大喝一聲，身后暴漲光芒萬丈，若乍破驕陽，散彌天霾暗。

浮生怒，六界動。

他看著他以一人之力，敵三界之軍，誅魔王，斬妖使，噬鬼君。

天地平蕩。

最后，他看到他向自己伸出手，漸漸的，自己變的透明，飄忽飛向其眉心。

意識消散之前，他終于看清了那遮在螢光下的臉，那張臉，竟與自己一般無二。

——楔子·二——

我本是人主浮生座下天池中的一尾紅鯉，因受天地靈氣披澤生了靈識，如是百十年。我日日聽浮生講經頌道，身子骨越發快活，雖沒能成個仙化個形，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許是嫌我愚鈍，三百年前浮生下界走了一遭，順手將我丟到了這方蓮池，任我自生自滅。

萬幸我福澤不薄，落于此處常得一女子接濟。

那女子甚是喜歡這方蓮池，于池畔一坐便是大半日，還會對著我說一些我怎么聽也聽不清的話，當然，順手也會投喂于我。

為了幾口吃食，我每每都要聽她念上好久的經，奈何為了生計，只能順了。

我在這池中已經三百年了，這池中靈氣甚足，不知為何我卻仍修不得人形，可能真的是我太過愚鈍，否則人主也不會將我拋棄至此了。

我以為我這一生都會這般渾渾度過，直到剛剛，她又來了。

這一次，她與往常不同。

她似乎受傷了，很是虛弱，然而一身紅衣蔽體卻也看不出是否流了血。

她的手掠過池面，帶起道道漣漪，我游到池面仰起頭來，她的手順勢撫上了我的額。

三百年了，這是她第一次觸碰到我，我感到眉心一涼，她的聲音竟然清晰了起來。

“五百年了，我終于敢見你了。”她說。

說的什么話，我來此三百年，你日日來看我，何時不敢見我過？

我親昵的蹭了蹭她的手，她的手很熱，在池中都有些發燙。

“對不起。”她又道了句。

“我不奢求你的原諒，反正我們也不會再見了。”

不再見？

訣別？

終于忍不住要燉了我了嗎？

雖然我愚鈍了些，好歹也陪了你好百年！三百年陪伴竟比不過一朝嘴饞，果然最毒婦人心，我一個驚掠遠離她的手。

她卻又道，“今日我將這條命還與你，便再不欠你了。”

她說，眼角滑下一滴鳳凰淚。

我仰望著她，一時忘了動作。

我雖然聽清了她的話，卻不懂她的意思。

她不殺我要自殺？

她的指尖卻已經再次撫上了我的頂額，“再見。”

我還未來得及反應，一股雄厚道氣自頂額灌入，我霎時間便失去了意識。

不久之后我醒了。

金冠扣頂，紫金加身。九天叩拜，山海俯首。

天地如初。

我也終于憶起了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