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路】

濃濃的千禧年初建筑風格從街頭延伸至街尾，掉漆的墻面，翻新過的門窗，都透露出曾經繁華過的意味。

只是曾經被稱為八百米笙歌洋場的民歌路，如今也只剩下三五成群的老人們，或搖著蒲扇下在自制象棋盤上博弈、或三三兩兩圍坐在小石桌旁憶往昔。

【民歌路16號，華年酒吧】

這是一間看起來有些已經有些年代感的店，又或者說這條街上的建筑物都是如此—保留著上個世紀末的主體建筑風格，招牌、燈光、門飾卻又到處摻雜著千禧年前港式建筑的味道，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干杯！”

“敬我們的老光棍！”

“恭喜我們的葉子成功單身29年！”

“不對不對！你們忘了這小子高中那會兒的事情了？！”

“得了得了啊！英俊你給我閉嘴！”

“咦~~噓！！”

“干了啊..這杯得干了！”

“養魚呢？！”

“肖飛你的胃剛做完手術，喝點橙汁兒就行！”

叮叮當的碰杯聲伴隨著嬉戲哄鬧的聲音響起，今天是葉梓29歲生日。

“誒要不咱打個賭，就賭葉子能不能趕在30歲之前結婚！”，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大約二十八九的女人，打扮樸素，臉上手上還余留著些許煙火氣。

“不成不成，你這純屬坑人呢嘛，盤子起碼得開到40歲！”

“在他那兩套房的房貸還完前估計沒戲”，留著一頭小圓寸的男人拍了拍自己微微隆起的啤酒肚，撩起了T恤的一角撓了撓癢癢，一本正經的說道。

“乒乓！收一收你的啤酒肚！礙著我了！”說話的是一個偏瘦的男人，留著染得發綠的小板寸。

“這叫成功范兒！時下都興這款...成功肚！你不懂！”說完還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子，啪啪啪的響。

“哧哧..哈哈哈哈哈！”

外號乒乓的準中年男人滑稽的動作引得全場哄然大笑。

葉梓端著啤酒杯，笑著看眼前這幾個老友們胡侃，時不時又一起碰個杯一飲而盡，觥籌交錯間，覺得少了些什么。

酒至一半，葉梓起身想要去上個廁所。

“哎哎哎！上廁所罰三杯啊！”乒乓一把拉住葉梓，硬是灌了三杯才放手。

走到洗手間門口，葉梓意外的發現男洗手間竟然關著門。

“奇怪....今天不是不營業嗎？”葉梓看了看左邊開著門的女洗手間，又看了看緊閉著門的男洗手間。

以為只是來借用廁所的人，葉梓倒也不是特別在意。

“咔..”洗手間的門被打開。

出現在葉梓眼前的是一位看起來七十有余的老人，身上的服裝有些怪異，就好像..不屬于這個年代的任何一種服裝風格。

老人一言不發，就這樣盯著葉梓，目光深邃。

“小伙子..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

臉上的老人斑、褶皺，無一不在提醒著葉梓眼前這位已是耄耄之年，但是老人身上怪異又頗有質感一看就是高檔貨的衣服打消了葉梓的疑慮，于是想也不想的就將手機遞給了他。

“老人家，您是走丟了嗎？”葉梓在遞過手機時有些擔憂的問道。

聞言，老人慈祥的笑了笑，搖了搖頭：“不是..只是出門忘記帶了手機，這人吶..上了年紀就是容易忘事兒。”

“老人家..請問我們是不是見過？”，看著眼前這位老人和煦的目光，葉梓生出了一股非常強烈的熟悉感。

“也許是上輩子見過吧..”老人搖搖頭，嘴上說的卻是有些不對題。

“哎..不好意思啊，我先上個廁所，您先打著。”膀胱處傳來的反應打斷了葉梓的疑惑，只好趕緊跨進洗手間解決代謝物的排出問題。

葉梓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關上門之后，老人將他手機塞回了自己的口袋，又從另一邊口袋里拿出了一個外觀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手機。

“唰..”

“咔..呀”

葉梓開門走出來，剛洗完手還有些濕，就往旁邊墻上釘著的紙巾盒里抽幾張紙擦手。

“小伙子，謝謝你啊。”老人遞手機，末了還拍了拍葉梓的肩膀。

“沒事兒老人家，應該的！那我先走了啊，您也小心慢走！”接過手機，葉梓也沒多想，就放回了口袋里。

正要撥開門簾走出去時，老人的聲音在身后突兀的響起：“這一次不要再留下遺憾了啊！”

這樣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使得葉梓一頭霧水，以為只是老年人們常有的囈語狀態，就回過頭答道：“放心吧老人家，不留遺憾！”

說罷，就輕輕撥開門簾，走了出去。

回到酒桌上，眾人在胡吹亂侃著。

“你們聽說了嗎？埃隆馬斯克最近投資了一個什么機構，宣布了將要投入幾十億美元用五十年時間來研發時間機器！”

“嗨！估計又是博人眼球，他還能活那么久不成？再說了…這玩意兒還能造出來？”

“不是啊..我聽說咱們深城那邊有個機構這兩年也開始在研發這個東西...”

“哎~要是真能回到過去，你們想回到哪一年...”

眼看著話風不對，一旁的黃英俊說話了：“哎哎哎！大家是不是覺得少了些什么？！”

話音一落，頓時引來一陣附和，就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葉大歌手！”

“四大天王中的第五人！葉子！”

“來一首！來一首！”

“污~~~”

席間頓時熱鬧起來，紛紛表示著讓葉梓上臺唱兩首。

一旁的黃英俊拿起桌面上不知是誰的煙，抖出一支給自己點上，推了推葉梓，有些唏噓的說道：“最后一晚咯葉子....”

華年酒吧是青城最早的一批新式酒吧，98年那會兒英俊的老爹拋下了正在村里讀小學的英俊和他老娘，跟著幾個同鄉下海淘金，02年回來了，帶著全家人進了城里定居，開了這間酒吧。

葉梓自幼就與英俊一同長大，直到初中英俊進了城讀初中、定居，這才分別了三年，后來兩人又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

大學畢業后的葉梓被學校里一直看重他的教授推薦至某知名企業，從而被其知名企業的HR看上，便帶著母親前往盛海市打拼，雖說能力不是特別拔尖，但勝在虛心好學，用了短短幾年時間便進入了管理層，在盛海市貸款買了房。

前年初又被上頭委以重任，帶著自己的班底成員回到青城建立分公司。

那時的母親也已經年邁，想要回到青城落葉歸根，葉梓便又在青城買了一套房給母親養老。

至于催婚，選擇性失聰。

在分公司運營穩定后葉梓也閑了下來，每天最大的娛樂就是下班后驅車半小時來到英俊的店里充當一下駐唱---早在大學畢業后他老爹就將酒吧交給了英俊打理。

也虧得葉梓這一手吉他、鋼琴彈唱，配上準大叔的嗓音以及不菲的收入，為這家老店帶來了不少客戶----自我標榜著熱愛民謠的文藝少女。

只是酒吧畢竟太老了，這條街的風格也不太適合年輕人消費，生意也就每況愈下。

英俊已經成家好幾年，老爹老媽在自家小區樓下開了個雜貨鋪，孩子也準備要上學了，跟媳婦一合計，就商量著把店面給租出去，自己平時再去跑個滴滴，好供孩子念書。

“那~我可就露兩手了啊！”葉梓笑著回應眾人，熟練的走到臺上，擺弄設備。

“噔..”試著撥了一下弦。

“安靜！大家安靜！”乒乓對著眾人壓了壓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咳咳...”葉梓清了清嗓子。

吉他弦撥動，而后是一陣悠揚的口哨聲。

“像我這樣優秀的人”

“本該燦爛過一生”

“怎么二十多年到頭來”

“還在人海里浮沉..”

“....”

不知唱了幾首歌，葉梓一直到喉嚨干啞才停了下來，回到酒桌上，或許唱的歌戳中了席間眾人的情緒，又被眾人灌了一輪。

每年的生日其實只是借口，借口將老友們聚在一起，葉梓在盛海時，不管多忙都不會缺席。

過了今夜，大家又回到人海中各自浮沉，珠子上沒有蒙了灰。

或許經歷過大風大浪，但最后都變為庸庸碌碌。

“我們上了那么多學，熬了這么多夜，頂著各種各樣的壓力、參加過殘酷的高考、上大學、談戀愛、分手、找工作、加班！”

“我們這么辛苦，竟然是為了成為一個普通人！”

席間的眾人一如往年般開始情緒高漲。

這一夜與過去那幾夜一樣，沒什么區別，大家聚著、聊著、喝著，而后醉著回到家。

葉梓也不知喝了多少，死魚一樣躺在了酒吧里的沙發上，還保留著一絲意識，任由著眾人往自己臉上涂涂畫畫。

“又醉了..”

“年年都是葉子倒得最快..”

“嗨！這家伙，心里藏著事兒，喝得比誰都多...”

“哎哎哎什么情況？！葉子的口袋怎么在發光？！”

“我..草！這他嗎不會要爆炸吧？！”

“....”

“葉子啊...爸走了，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媽.....以后你讓著點你媽，別老和她吵架..你媽跟了我大半輩子，沒享過一天福...等你工作了...手頭寬裕也偶爾帶你媽出去走走，她呀...沒出過青城，不知道外面啥樣...”

“嘀------”

“葉子啊..等你工作穩定了，媽也出去找份掃大街的工作，不拖你后腿...”

“我想我們還是不合適。”

“這一次不要再留下遺憾了啊！”

“....”

腦袋嗡嗡的響，葉梓感覺自己不斷下墜，暈的不行，腦海里不斷有聲音在回響，混亂的交織著。

......

有東西砸到了葉梓頭上，掉在桌面上。

“嗯...又喝多了...英俊..幾點了？粉筆頭？”葉梓艱難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桌面上那一截白色粉筆頭。

以及用沒了墨水的圓珠筆刻在桌上歪歪扭扭的極為眼熟的一行字。

-----我李逍遙要做天下第一大俠，我要鋤強扶弱，我要名留青史!

沒有得到英俊的回應，葉梓猛地驚醒，坐了起來，茫然的環顧四周。

微風拂過，把窗外的田徑場的喧囂聲帶了進來，掛滿青澀小果的芒果樹冠被吹得獵獵作響。

充沛的金紅色陽光飽滿而熱烈的灑落在教室里，照耀著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入眼處盡是藍白色調的校服，而這些校服的主人此刻都在看著葉梓憋著笑。

葉梓恍惚了一陣，怔怔的對著坐在同桌位上的英俊喃喃囈語：“這是....夢嗎？”

水泥砌成的講臺上，一位頗為年輕的女教師左手捧著英語書，右手將一支粉筆掐成兩截，丟向了葉梓：

“我看你確實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