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在經歷一個最莫名其妙的時代。

很多東西都開始以娛樂的方式去表達，并漸漸成為一種文化精神。可悲的是，一切的文化都開始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并且毫無怨言，甚至悄無聲息。其結果就是，我們都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

對于這個新火起來的大師，陳洛熙感覺到不可思議。

一個街頭的流浪漢，最大的興趣便是讀書，有穩定的收入，生活無憂，在街頭留宿，只是他的生活方式罷了。在過去的十年中，他一直過這樣的生活，撿垃圾，讀書，自娛自樂，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特殊。

然后就被人拍照發了上去，竟然火遍全網。那些網紅瘋狂匯集到這位大叔常駐的街頭，拍照，合影，發視頻，發動態......

配上一行文字：大師在街頭，小人在高堂。

陳洛熙懷疑，這些網紅們是否理解“大師”這兩個字的含義？

大師不在高堂，也不在街頭，大師在《談藝錄》《管錐編》《中國小說史略》《人間詞話》里，在那些真正大師寫出的每一個文字里......

柳文輝介紹完了這位流浪大叔的情況，然后說道：“靜靜，現在很多網紅都去找那位大師了，誰能拍到這位流浪大師，誰就能火就能漲粉。”

田靜有些疑慮，“可我們確定了以‘都市愛情’為導向的，突然拍其他人，不會混淆我們的定位嗎？”

柳文輝道：“放心，現在網友們對這個大師極感興趣，一些號專注發這個大師的視頻和語錄，輕松吸粉幾十萬。”

田靜目瞪口呆，吸粉幾十萬？要是常規操作的話，還是要花去不少成本的。

她很興奮，“這事宜早不宜遲，明天我們就去。”

“好。”柳文輝也很興奮，心想自己這波“營銷操作”真可謂是神來之筆啊！

“陳哥，你要去看看嗎？”田靜問道。

陳洛熙對這個“熱門人物”也很感興趣，點頭說道：“好。”

我們所處的世道，看起來錯綜復雜，沿途之中，雜草叢生，窮山惡水，柳暗花明，不見一村。

干玩了今天的工作，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三個“都市愛情小故事”順利拍攝完畢。對于陳洛熙的臨場發揮，田靜自然是很滿意的。

現在的問題是，陳洛熙對田靜的演繹很不滿意。但人家又是老板，不能說得太直接。

陳洛熙只能委婉地提醒田靜，“田小姐，你剛才演繹的方式太具有張力了，可以適當的放松一點。”

陳洛熙就是想表達你這演技太浮夸了，容易讓人出戲。

但柳文輝那豬頭在一旁頗有大家風范地說，“靜靜這一段表演，應該是有自己的想法。表現了對當下唯金錢論的愛情觀極大不滿。”

臥槽，陳洛熙傻眼了，你特么語文學得太溜了吧！說這樣的話，就不怕良心受到譴責嗎？

田靜擺擺手，說道：“無所謂了，反正他們也不看我演得是什么？”

哦.....田小姐的粉絲都是有文化底蘊的人，比起這些爛俗的故事，應該更喜歡欣賞人體的藝術之美，比如像《馬背上的Godiva夫人》這樣的。

......

當晚，陳洛熙登錄了小魚直播平臺，想一覽田小姐的風采。

田小姐的直播內容是“聊天+跳舞”的模式，很單一，但依舊有百萬人氣。

彈幕刷滿屏，時不時有飛機火箭呼嘯而過。當然，這會換來田小姐甜美的一聲“感謝某某贈送的火箭。”

陳洛熙看了一會，便覺得乏味無聊，關掉了頁面。

說實話，就算是再好看的女孩子，也禁不住這樣日復一日地看啊！會審美疲勞的。這也是田靜焦慮的點，她發現以往直播間好多神豪都轉投隔壁那個唱歌的小姑娘的懷抱中了——呵呵，當初說好的陪靜靜直到天荒地老呢？男人果然都是豬蹄子。

陳洛熙再瀏覽了幾個主播，看到了一個熟人。

莊同偉，小魚直播平臺上流量前五的游戲直播。

這哥們人氣也很高，但直播間都是吐槽居多，罵他菜，坑，有開掛嫌疑。

身為男主播，觀眾對他明顯不客氣的多，刷飛機火箭的頻率也少得多。

這莊同偉也是個暴脾氣，一言不合就開罵，和粉絲互噴占據了他一半的時間。

陳洛熙也是知道的，這莊同偉的商業頭腦和田靜沒得比，除了直播收入，偶爾去客串解說拿到一些報酬，就是全部的收入了。

所以，這哥們想靠著進入演藝圈，尋求轉型。

陳洛熙想著默默刷個火箭，然后悄無聲息退出，算是無聲的祝福。

網頁提示：“是否充值500塊？”

陳洛熙愣了愣，點了“否”。

算了，還是送點免費的“魚丸”吧，禮輕情意重不是？不想讓萬惡的金錢玷污我們純潔的相識一場。

......

第二日。

原本的拍攝計劃取消，田靜和拍攝組要去南街尋找“大師”的足跡。

柳文輝自信滿滿，“靜靜，到時候你和大師說兩句話，隨便請教他幾個人生哲理什么的，我們拍下來發布出去，定然上熱門。”

“讓你的粉絲瞧瞧，他們最愛的靜靜崇尚傳統文化。我跟你說啊！那個大師可厲害了，隨便一句都是文言文，我之前去的時候，聽得一臉懵逼。”

田靜捂嘴驚呼，“會說文言文，好厲害啊！太可惜了，這樣的人才，怎么會在街頭呢？”

“據說曾經遭遇挫折，看破紅塵，游戲人間。”柳文輝道。

陳洛熙靜默無言，只是跟隨在這隊“朝圣者”后面。

南街是古街道，留下了不少文人故居，它們靜靜矗立在街道兩邊，冷冷清清的。

......

距離那個“大師”還有一百多米的距離，就發現“大師”已經被很多衣著時髦的少男少女團團圍住。他們拿著手機，拍著，笑著，熙熙攘攘的，時不時發出快活的笑聲......

柳文輝蹙眉，“媽的，這樣要怎么擠進去？”

田靜抱怨，“不是說了早點嗎？如果今天沒和大師搭上話，那我們一天的時間就浪費了。”

柳文輝面露慚愧之色，不敢反駁什么？

陳洛熙愈走近，愈發現現場是多么的歡騰。各路人馬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將“大師”圍在中間。

陳洛熙清楚，這些人哪里是來尋求“學問”的，純粹是為了流量和眼球。

他拉了一個擠不進去的小姐姐，問道：“小姐，有沒有收獲？”

那個小姐姐無奈地搖搖頭，說道：“沒有，擠不進去。太可惜了，大師剛才發火我卻沒拍到，只有一段錄音。”

陳洛熙愕然，這特么的，林子大了啥鳥都有，人家被你們騷擾得發脾氣也能被你們“利用”，當做至理名言供起來？

陳洛熙好奇，“不介意的話，給我聽下，看他講啥？”

小姐姐點頭同意，一段錄音而已，這里很多人都有。珍貴的是發火的視頻，“大師”講話的神態，站姿......這樣才能吸引粉絲。

小姐姐放了錄音，“大師”低沉的嗓音從手機里傳出來......

“你們這群人，就是為了錢，把我當候耍，你們根本就不尊重我。”

大師講完這句話，人群中發出一陣笑聲，空氣都愉悅起來了。

陳洛熙不知道這群人在笑啥?

“你們不是真心追文化，你們是真心追利。”

很簡短的錄音！

在這位大叔講話的過程中，陳洛熙還隱隱能聽到竊竊私語，似乎是在討論要拍正臉還是側臉？

陳洛熙明白了，這大叔不一定是“大師”，但是個明白人。

明白的人極其自然地行走在人生這條大道上，然后身后那些渾渾噩噩跟隨者，卻把夕陽灑在他身上的余暉當做黃金。

因為圍得水泄不通的，外圍的人根本擠不進去，于是大家三五人一堆的站在一起聊起天來。

“大師真厲害啊！剛才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是啊！而且，大師還看過《左傳》耶！一聽名字就知道是古老的典籍。”某個小哥哥說道。

陳洛熙弱弱問道：“《左傳》不就是一本歷史書嗎？好像是編年體的......”

那個小哥哥瞥了陳洛熙一眼，憤憤說道：“無知無知啊！你什么都不懂，為什么還出來顯擺？我只讀了初中就輟學當網紅，但我也知道《左傳》有多偉大？”

看著這位仁兄侃侃而談，陳洛熙淡淡問了句，“哦，多偉大？”

網紅小哥哥憋紅了臉，斷斷續續說道：“文化這種事，是兩三句話能說得清嗎......能說得清嗎？”

“白癡。”陳洛熙反擊。

網紅小哥哥怒握拳頭，“為什么這片純凈的土地，會有著你這樣無知自大的人。兄弟姐妹們，讓我們幫大師剔除邪惡，還這里一個清凈。”

尷尬的是，除了少數的兩三個人響應外，并沒有人理會這個網紅小哥。

他們才懶得沾惹這樣的是非呢！他們都只是把這里當做一個人形打卡背景板，排隊拍照，錄段視頻，轉身就離開。

重要的是粉絲，流量......

再說，誰在乎《左傳》是什么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