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坐著有沒有舒服點？”

“比剛才好過一點了，你給我點藥含含吧？那樣好得快一點，我們好去買菜。”

“你心臟好好的含藥干什么，血壓也不算高，耐心休息會吧，等你好過了我們再去買菜。”

“那好吧。大寶說了，藥都有副作用。”

“你還知道大寶說了，安靜休息，別說話。”

老人家不說話了，水靈靈的大眼睛四處張望，看看在公園玩耍休閑的人們，看看公園里的花草樹木。

之所以用水靈靈來形容她的眼睛，并非夸張，她的眼睛的確好看，且靈動有神。

雙眼失明后，她最慶幸的該是眼睛外觀沒有發生任何一丁點負面變化，這也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事情。

我雖然老了瞎了，但我還是個漂亮的姑娘呢。

這就是她的內心。

“呵呵，這伙子長得好好看。”

張誠正拿著手機低頭看自己的書呢，突然聽到李珍花老同志的笑聲，隨后就見老人家伸出手來撫摸他的頭發。動作輕柔，大概是灌入了感情，讓張誠感覺心里暖洋洋。

“你能看見？”張誠側頭掃向她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瞎子，因為她的視線捕捉得很準，并且充滿一種看得見物體的神采。

“喏，太陽剛好照到你臉上。”李珍花道，到了這里，可以確定她的氣基本消了，這個時候盡量不要招惹她，一個不慎就會春風吹又生。

“能看見多少？頭發絲看得見嗎？眼睫毛看得見嗎？”張誠問道。

腎性高血壓引起的雙眼失明存在一定的康復概率，之前有個年輕的病友同樣因為腎性高血壓導致眼睛看不見，兩個月后就恢復正常了。當然老人家年紀大，康復的概率極低極低，不過也并非毫無希望。

張誠真心希望她的眼睛能重拾光明，無日無夜的日子，即便無法切身體會，但也知道有多么煎熬。

“看不見，就看見個輪廓，眼睛小小的，鼻子挺挺的。”

聽到這話的張誠笑出了聲。如果問他為什么笑，他也不知道，就心情好，想笑。

“咦，這伙子笑起來好好看，眼睛都看不見了！”李珍花開心笑道。

張誠：“……”

眼睛都看不見了還好看？果然自家的東西都是好的嗎？

張誠跑去旁邊摘了朵山茶花遞給老人家：“拿去玩，看花，別看我！”

“噢，花比你好看。”李珍花老同志應著，接過山茶花，輕輕撫摸起來。她摸東西主要是結合自己那近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視力去更準確地判斷物體的大致形貌。

張誠翻了個白眼，重新拿起手機看書，突然老人家的話又來了，甚至聲調一下提高幾分：“你哪來的花？地上撿的還是樹上摘的？”

“摘的，怎么了？”

“以后不許摘花，被保安看到要罰錢呢！”

“哈？誰告訴你的？”

“還用誰告訴我？我自己就知道！”

“我……”張誠差點被噎死，“知道了！以后不摘！”

“隨便摘花是不禮貌的。你這伙子長得這么漂亮，平時也溫溫柔柔的，怎么能干這種不禮貌的事？”

張誠深吸口氣，告訴自己不能生氣：“我是摘給你玩。”

“我不玩會怎樣？會死在這里不成？”

“……”

氣得起來嗎？

氣不起來了！

人家年紀大就是牛！

這時老人家咳了起來，越咳越嚴重，張誠伸手輕輕拍打她的后背，無奈道：“叫你欺負我，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吧。”

“我哪有欺負你？！”李珍花老同志抗議道。

“還說話？咳成這樣還要說話？”

這回李珍花老同志不說話了，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了。她接著咳了起來，聽聲音應該是喉嚨有痰，就見她從兜里摸出張紙巾，憑感覺折疊成一個非常方正的方形，然后把口痰吐在里邊，包好，重新揣回兜里。

以前在鄉下不用說，隨地吐痰多么瀟灑。自打進城后，一來聽說在城里隨便吐痰會被罰款，二來為了維護自己的文明形象——作為一個絕代佳人怎么能不文明呢？她可是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絕代佳人呢！

這是她曾經自己親口吹噓的，并非張誠同學虛構。至于絕代佳人這四個字，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從李來英那兒學的。

老人家這輩子最自豪的就是教養出李來英這個閨女。在她看來，李來英品貌超群才情出眾，繼承了她所有優點的同時又彌補了她致命的缺點。

李來英跟她一樣漂亮一樣陽光；李來英是個大學生，比她更有文化；李來英能說會道討人喜歡。

嗯，李珍花老同志不討人喜歡，性格過分剛強，無論大事小事寧折不屈的勁頭自然不會有多好的人緣，早年還沒隨軍帶著李來英姐弟倆在老家生活那會就沒少和鄰里干架。倒不是說李來英圓滑，只是在和人相處時她愿意吃虧，而一旦產生意見沖突，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都會一笑置之。

最近幾年老人家性子溫柔了許多，李來英多次感慨這都是張誠的功勞，張誠并不否認自己居功至偉。

人一旦年紀大了就容易追憶過去的一些人物事，而對老人家來說那在二十六歲就離開人世的兒子自然就是她最為想念的。他的出現正好彌補了老人家精神上的空缺，于是老人家變得脆弱了，一個極度剛強的人脆弱起來自然就是溫柔。

見老人家咳嗽稍緩，張誠忙從背包里拿出蜜煉枇杷膏給老人家喝，之后伸出手：“紙巾給我，我拿去丟了。”

“回去我自己丟就行了。”李珍花道。

張誠也不強求，明白老人家是擔心弄臟他的手，成全她就好了，開心就好。

休息得差不多——

「一個身患尿毒癥且雙目失明的老人；注：血壓偏高」

沒有缺氧癥狀了，給她測血壓，血壓掉下來一點，在非常理想的數值。

張誠提議去買菜，老人家改變主意了，說要在這里坐著玩，讓他一個人去。張誠拗不過，只好答應。從這里到農貿市場以他的速度一分鐘就能趕到，前后大概六七分鐘就能回來，想來不會有什么事。

從背包中拿出老人家的汽車通行證，給老人家掛在脖子上。通行證是醫院開的，家屬拿著這張卡可以在醫院里免費停車，里邊有姓名病名和聯系方式。

“你有沒有想吃的？”

“買點小白菜燒湯吧，其他的你看著買就行。”

老人家以前對小白菜只能說不喜不厭，但自打張誠過來這里，她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念叨要吃小白菜。為此張誠問過老人家，是不是照顧他的情緒，老人家說不是，是她自己想吃。

“那我去買菜了，你自己好好待著，不舒服就喊，這里很多人都認識你，他們會幫你聯系我。”

“好，我知道，你快去快回啊。”

“拜拜。”

“拜拜。”

張誠轉身走向附近的一名保安，請求他幫忙照看老人家，之后快步出發菜市場，心中飛速盤算買什么菜，這樣可以省下不少時間。

到達目的地，擔心忘了，第一時間買小白菜，之后買肉，突然外邊下起磅礴大雨。

春城的天就是這樣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