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蒙老師，我以為你會請我去高級一點的地方吃飯呢，至少也是稍微像樣一點的地方。竟然把我叫到這種地方來，真是的！”

西汀街19號，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飯館里，戴晗怏怏不樂，完全打不起精神。

4052戰(zhàn)爭之后，舊的世界體系被徹底摧毀，法律和行政的力量被極大削弱，在這樣一種混亂和無序中，失業(yè)、吸毒、暴力、暗殺、貧富分化等各種問題大范圍出現(xiàn)，哪怕就是在申海——這座以戰(zhàn)后恢復(fù)快速良好、政府強勢有力著稱的東方城市，依然有著大片法律和政府顧及不到的邊緣和陰暗區(qū)域。

在這些政府和法制顧及不到的區(qū)域，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流亡難民、失去依靠的老人孤兒、靠走私和偷竊為生的不法分子。這些無法被陽光照耀、也不敢見到陽光的人，生活在棚戶區(qū)，貧民區(qū)，或者從爆炸中幸存的危樓里，像蟲子一樣蠕動在低級社區(qū)臟亂差的陰暗窄巷里。

在申海，從最差的社區(qū)到最好的地段，大概可以分成若干等級，西汀街屬于剛剛擺脫了黑暗被陽光照到了一點的灰色地帶。這里的人們基本擺脫了饑寒交迫的生存境況，也不大會遭到不法分子明目張膽的侵襲，但是生活也說不上能好到那里去。他們租住在很一般的低矮建筑中，靠做一些小生意和給人打零工謀生，規(guī)規(guī)矩矩卑微老實地活著，基本享受不到政府的保障和補助，習(xí)慣對偶爾保護了他們一下的警察感激不盡點頭哈腰。

戴晗不喜歡這里，他喜歡登上這個城市最高層建筑的頂樓，參與這個城市食物鏈頂端的龍爭虎斗，或者潛入這個城市最濃黑的角落，將潛藏在那里的惡魔撕個粉碎。而西汀街這種地方，只會讓戴晗昏昏欲睡。

“這種小店，真的不太符合你的身份哎。真沒想到，黑蒙老師竟然會一頭扎進這種窮街巷。”戴晗不高興地抱怨。

“我什么身份？我怎么就不能到這里吃飯了？”黑蒙不以為然而且略帶不滿，將一口意面塞進嘴里，隨便地問了一句。

“你是駐東亞地區(qū)的國際特派員吧？你也不用隱瞞，我其實早就猜到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究竟是來協(xié)商東亞地區(qū)教育問題的呢，還是來協(xié)商東亞地區(qū)醫(yī)療問題的？我跟你講哦，我們這個地方，自從4052之后，無論是教育還是醫(yī)療，都是一團糟糕哦。簡直不能太糟太糟了呢。我上個星期哎，流鼻血止不住的時候，我就去醫(yī)院掛急診，結(jié)果那個醫(yī)生讓我仰著頭用棉簽堵著鼻孔來回跑，最后我失血過多都暈倒了。你看哦，那一天的掛號憑證和化驗憑證還有藥單什么的我全部都帶在身上，準(zhǔn)備隨時投訴呢。我剛才又去投訴了。但是呢，你也知道，雖然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幾年了，但是畢竟經(jīng)歷了這種大動蕩，這個申海的混亂和無政府狀態(tài)還是沒有一點改善。我去投訴，可是接手的機構(gòu)卻左推右推，他們簡直就是不作為！那家醫(yī)院簡直沒有起碼的職業(yè)道德，護士全部都又老又丑……”

“先生，您的炒飯。”個體營業(yè)的小飯館，服務(wù)員大概是老板的妻子，一個看上去有些虛弱的女性，她端來了黑蒙幫戴晗要的炒飯，小聲地甚至是怯怯地說了一句。

“哦，謝謝。”戴晗抬眼看了一下，繼續(xù)和黑蒙抱怨，十分氣憤且無奈的樣子：“黑蒙老師，你說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個地方是醫(yī)院比較靠譜的？！”

黑蒙把戴晗亂糟糟地掏了一桌子的醫(yī)院單據(jù)撈過來，那一大堆已經(jīng)揉得皺皺巴巴的單據(jù)，相當(dāng)夸張地散在廉價的餐桌上，感覺夠塞個枕頭了。

黑蒙挑出幾張，一邊吃飯一邊看了看，覺得這個戴晗的世界里，實在是存在著可以蔑視全宇宙的奇葩邏輯和神跳躍性思維，黑蒙完全無法理解戴晗的一堆醫(yī)院單據(jù)，只能以為他是胡鬧的。

“你平常沒事的時候，就是靠這個打法無聊時間的嗎？你是去醫(yī)院給人家找麻煩的吧？”

“黑蒙老師！”戴晗無限委屈地叫了一聲，“你怎么可以這樣想我？我是真的流鼻血止不住哦。我以為我貧血，血液濃度太低，所以才會流鼻血止不住。”

黑蒙看不成器的頑劣孩子似地看了一眼戴晗：“你流鼻血為什么要注射苯巴比妥鈉？”

“嗯。醫(yī)生給開的。全部都是醫(yī)生給開的。”戴晗來了勁頭，探著身子湊近黑蒙問：“果然是不靠譜的藥吧？那個芭比苯妥鈉是治療什么的？”

“抽搐和癲癇。”

戴晗：“……？”

“如果不是你，或許這里的醫(yī)院也不會那么糟糕吧？啊？”黑蒙咽下一口酒精度極高的燒酒，眼都不眨一下。那種酒是這條街上男人們喝的價格低廉的一種燒酒。放下酒杯，黑蒙坐直身體，正視戴晗，表情嚴(yán)肅，一副要認(rèn)真交談的樣子。看黑蒙的架勢，是打算對戴晗正式發(fā)難了。

戴晗嘴角一揚，剛才裝傻充愣的白癡天真勁收斂了一些。

“所以，”戴晗也坐直身體，正視著黑蒙，含笑的眼睛流露出些許挑釁：“國際特派員黑蒙先生——難道您覺得這個世界上的醫(yī)療問題，責(zé)任都在病人一方了嗎？”

“我不知道。但是你去醫(yī)院胡攪蠻纏的事情肯定是事實。”

“那么，”戴晗聲音一冷：“黑蒙老師不是來協(xié)調(diào)東亞地區(qū)醫(yī)療問題的了？那么，西蒙老師究竟是來做什么的呢？”戴晗猜測著說道：“難道是來推進東亞地區(qū)教育發(fā)展的嗎？我不認(rèn)為黑蒙老師還有勇氣去從事教育事業(yè)呢——作為一個失敗了的老師！”說道最后，戴晗的聲音已經(jīng)近乎仇恨和嘲諷。

黑蒙的手猛然間抖了一下，吞了半下的飯，梗在喉嚨里好久，才終于艱難地咽了下去。

“哎，小黑老師，”聽到這個稱呼，黑蒙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間，整個人渾身一震，一股酸澀的熱淚，差點讓他的眼眶裂開。

戴晗的語氣變得輕柔了許多，帶著感傷意味的柔和語氣，讓他看上去有些凄然：“變成一個異能力者，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可以憑借異能力躲過很多物理傷害，可是，超越人類的同時，就變得不再是一個人了，對不對？”

黑蒙不說話，默默用叉子撥著面前的意大利面，好像在里面挑揀培根。他其實已經(jīng)一口飯都吃不下去了。這些年經(jīng)歷了那么多，他也眼冷心硬到一定程度了，若說有什么還能觸動他的情緒，讓他心痛起來，在這世界上，恐怕只有戴晗了吧。此刻，這個戴晗，還像過去那個幼小的孩子一樣，只是，被落寞和傷感籠罩著。

隔了很久，黑蒙才用低沉而嘶啞的聲音說道：“你是一個人，我們都是人。”

戴晗托著下巴，眼睛望著遠處，仿佛自言自語般幽幽說道：“有人告訴過我，異能力者，只不過是超人武器實驗的結(jié)果，所以從根本上說，異能力者不是人，只是武器。”

黑蒙極其艱難地說道：“不是那樣的，我們都是人，我們不是武器。小晗，……”

“我家boss叫我找一個叫X的人，”

什么？！黑蒙一愣，驚詫地看著戴晗。

“這個人可能和異能研究有著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我在想，這個人就是老師吧？老師其實是國際異能組織駐東亞的特派員。黑蒙老師真的是來回收異能者的嗎？有可能把我也回收回去，就好像回收一個危險的武器，說不定還會拿去銷毀？或者先儲藏起來，留著用作異能實驗的材料，或者啟動什么反應(yīng)裝置。”

黑蒙的心一陣一陣絞痛。

“戴晗，”黑蒙的聲音沉啞，表情痛苦，緩慢地抬起頭來看戴晗，看到戴晗表情的那一刻，黑蒙卻像被電擊一樣，一下子皺起了眉頭。

戴晗正看著他，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俯視和惡意賞玩，帶著一臉得意放肆的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