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豆豆的板子剛要出貨呢,海關就要開始管制了。
客戶這個時候不敢開新案子,大部分的錢,都在為跑量項目備貨。據說豆豆天天在外面跑客戶。之前他自認為有技術團隊,他有很多老的攝像頭客戶,形勢一片大好,可到這個時候,他也快沒招了。
他在公司里面碰到馬凱的時候,也聊過幾次。希望張瑋能在他們那兒開個項目。有次,恰好被二部的李云澤路過聽到,他按著豆豆的肩膀,很嚴肅地說:“你怎么能想著,在太子頭上動土?”
說完他自己就笑了。
馬凱也沒法接話。他還要找周姐要板子呢。這個時候找江總或者康哥都沒用,他們肯定是保小李這樣的大客戶。找他們反倒要被屌:“誰讓你們之前不備光板!”
確實,瓶頸在于光板。
光板就是線路板,手機行業說的PCB,用SMT方式,貼上各種元器件之后,才是PCBA(Printed Circuit Board +Assembly?)。元器件大部分是公用的,光板根據項目不同有很大差異。客戶開始大規模備料,一般都是先把光板訂單下下去。馬凱他們沒錢,剛開始海關風險提示的時候,他們按照兩個月的用量備了光板。但像小李他們,都是按照三四個月的用量來備。
所有人都加量備,光板廠就爆單了。小客戶的訂單交付時間就變成遙遙無期。于是,江總公司里面每天都是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催單的。開始是各個客戶的采購去追事業部,后面就是就是老板們直接去堵江總和康哥。
馬凱他們知道,這樣沒用。排產的權利掌握在周姐手里。但周姐她們是和客戶隔離開的。哪個客戶都不能越級去找后臺的供應鏈和生產部門。況且,周姐根本也不理他們。
只有像馬凱他們這樣的,才有機會直接去逼周姐。阿龍和方方用硬的,和周姐吵,爭,煩到周姐受不了了,給他們排一點。馬凱用軟的,天天跟著小顧,看什么時候有空檔可以插一下隊。
所以他們還沒受太大的影響。只是人辛苦一點。經常到下班時候,他們都還在江總公司。
阿龍就開始借著叫苦來表功了:
“他媽的,這是人干的活嘛?每天累死累活的,還要哄著這幫娘們。”
“真的,瑋哥,以后不干這個活了,我就回南京了。買個出租車開開。每天想跑就跑,不想跑就在家歇著。過幾年清閑日子。”
張瑋也不好接話。這時候他也焦頭爛額。龍剛雖然開始能跑車了,但大家還是不太放心。一周里面,大家總想著能讓龍剛能歇個兩三天。那就變成了,要給阿龍和方方排班。
他倆都不愿意。馬凱總要想著法子哄他倆。阿龍可能和馬凱還不好說啥,方方明確和他說,周末不要給他排,他要陪葉瑯。
但這話也不能和阿龍說吧?馬凱都能想得到,阿龍聽到這個理由一定是脖子一橫:“就他有老婆?我還有老婆孩子呢!”所以他就只能盡量讓龍剛在工作日休息。
有幾次,他也想和張瑋說這些苦處,想想又算了。
然而就在這么缺貨的時刻,阿峰丟了三千塊主板。
四個箱子。在車公廟一座大廈的停車庫丟的。
從香港拖回來的主板,有著行業內默認的交貨方式。譬如阿峰那邊,一般是有個司機去送貨,司機不和接貨人直接聯系。阿峰會告訴接貨人去哪里等,司機快到的時候,才會告訴彼此是什么顏色的什么車。但一般也不會說車牌號。
怕電話監聽。
一般都是選寫字樓的地下車庫,半夜時,這些地方既沒車,也沒人。
那天還是阿龍接貨。阿峰和他就是這么熟,也沒告訴他司機的號碼,只是讓他夜里什么時候去等。阿龍到了后,等了幾分鐘還沒看到司機,就給阿峰打電話。
阿峰立刻給司機打電話,馬上給阿龍回過來:
“板子已經被接走了!”
當天晚上,他們沒有給馬凱打電話。
馬凱到倉庫的時候,發現他們三個都在。有點疑惑。
張瑋和阿龍陰沉著臉,沒說話。方方就大概講了一下:
“阿峰那個司機到的時候,看到有輛紅色的思域停在那兒。這個司機以前也給咱們送過貨,以為是咱們的車,就下來問,是不是龍哥讓你來的?”
“另外那個車主就答應了一下。然后司機就打開后備箱,把板子搬上去了。”
“咋知道的?司機說的唄。停車場還有監控呢。還拍到阿龍過了半小時后才進來呢。”
阿龍這時候開了腔,打斷了方方:
“問題不大,拍到對方的車牌了。”
“這還問題不大!”張瑋低吼了一聲:“明天工廠就要停工。阿龍你自己說,為什么你那么久才去。”
“誰能想到呢!我也不想他丟啊。”阿龍趕緊辯解:“我昨晚睡過頭了嘛。”
馬凱知道這肯定不是真實的理由。阿龍估計又是在哪喝酒,耽誤了。聽這個意思,他這樣遲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馬凱有些氣憤。但是他知道,現在不能說這些,只好岔開話題:
“那阿峰怎么說?車牌有用么?”
“稍等一會,查車牌要等別人上班之后。估計中午左右就知道了。”阿龍只能安慰大家。
四十多萬啊。早上馬凱干活的時候一直在想。
龍剛早上來拖貨的時候,看到他們四個都在,嚇了一跳。他問為啥,張瑋就說有點事。
龍剛走了后,張瑋說:“算了,這事阿龍你搞定,我去找王明了。”
阿龍也坐不住。待了一會,他就去找阿峰了。
等他們倆都走了之后,方方開始罵:
“天天他媽的喝酒,喝酒,干活就跑。真以為自己是大爺了,操。”
“說這個事情我就來氣。你說他能干啥?”
他絮絮叨叨地罵,馬凱說,你小點聲,張欣雅還在,讓她聽到不好。
中午的時候,阿龍給馬凱打了個電話:
“車知道是哪里的了,廣州的。也是做手機的。估計也接過板子。阿峰已經叫人去找他了。應該問題不大。你和瑋哥說一聲,我就不給他打電話了。”
“還有,這兩天要是排我去干活,提前半天和我說,我怕我和阿峰出去辦事了。沒事找我的時候,我就跟阿峰在一起了。”
馬凱先和方方說了,再給張瑋打電話,聽聲音他應該在江總辦公室。
交代完之后,他理了一下賬務,和方方說:
“明天還能做一天63。后天開始,如果沒板子,就開始翻新75吧。還有一千多臺沒做出來呢。”
“又他媽要做這個破機器!”方方拍了下桌子,對著馬凱吼:“我說,你就不能直接和工廠說嘛?非要我去和小馬安排?”
馬凱愣了。75是不是爛機器也好,小馬那邊怎么說也好,不都是和你方方有關系嗎?他剛想著怎么頂回去,方方就起身摔門走了。
馬凱的眼淚不自覺地涌了出來。他使勁擠擠眼睛,忍住沒讓情緒蔓延。
當天傍晚,要開始安排送貨的事情了。馬凱給阿弟打了個電話,問了當天出貨的情況。他又讓阿弟去問問小馬,方方有沒有交代他們去做75。
阿弟過了一會,回電話說,小馬沒接到通知,也沒接到方方的電話。
馬凱氣不打一處來。他好長時間沒說話。
“馬總,馬總,電話怎么沒聲了?”
“哦,剛信號可能不好。阿弟,明天料不多,你看著產線盡量多出點。小馬要是問你要套料,你讓他找方方。找不到方方再找我。明白了么?”
馬凱不想給方方打電話。
他著急著晚上誰送貨,也想問問阿龍那邊的情況。
阿龍說,已經找到廣州那個人了。正在交涉。對方想要一點好處費。阿峰不同意。說再不還板子,就要開始算誤工費了。
他答應晚上去送貨。
馬凱就又給張瑋打電話,問晚上貨怎么分。
電話接通了,馬凱聽到臺球的聲音,方方的聲音。
張瑋和方方在打臺球呢。
馬凱先說了阿龍那邊的情況,張瑋嗯嗯嗯的應答著,說到讓阿龍晚上去送貨,張瑋說了一句:
“媽的,這個時候知道慫了。”
他頓了一下,又說:“今晚的貨,給大姐一點吧。”
“可是大姐沒錢。”
“你看著給吧。后面可能要斷幾天貨了,總是給一點。”?
馬凱掛了電話后,感覺自己氣得發抖。
憑什么?憑什么?
在給張瑋打電話之前,馬凱心中還有一點愧疚。他也知道方方的脾氣,發火也不是針對他,就是逮誰罵誰。他覺得在這個時候,和方方置氣,也有點一點幼稚。他還想著,要不給張瑋說完之后,自己先服個軟,給方方打個電話。
早上丟了四十多萬的板子,大家心里可能都不好受,可能都有一些怨氣。現在阿龍說了問題不大了,馬凱覺得方方那種發脾氣只是小事,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再糾結。
可是,當他聽到張瑋和方方在電話里面打打鬧鬧的聲音,還說要給大姐貨,他一下子就受不了了。方方到底在想什么?
他肯定是沒和張瑋說,他早上吼了馬凱。他也沒主動問今晚到底誰送貨。工廠那邊確切是沒有通知要做75的。他也沒問阿龍板子到底找到沒有。
這些事好像都和他沒有關系一樣。
但是,明天要斷貨。幫大姐要貨,他肯定是和張瑋說了的。
馬凱覺得自己想清楚了。
他算了下今天能回的款,大概還有200臺的富余。他給阿龍打電話,說了分貨的計劃。
“大姐今天有錢回嘛?”阿龍在電話里問。
“沒有。除了大姐,其他送的貨,今天都能收到款。”馬凱說完,阿龍沉默了。馬凱有個念頭突然閃過,他不緊不慢地說:
“我給瑋哥打電話的時候,他應該是和方方在打臺球。是瑋哥讓我給大姐分點貨。我把能回款的數量減掉之后,多了200臺,就當給瑋哥面子了。”
阿龍沒說話。
停頓了十幾秒之后,阿龍說:“好的,我知道了。你讓龍剛回來打我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