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發生了兩件事，讓馬凱覺得，張瑋對江總的評價很客觀。

首先，是有天他看到了小顧的報表。當時指名要做63的那個客戶，新開了一些案子。而且備貨量還挺大的。馬凱問小顧是怎么回事。

小顧是個沒什么心計的姑娘。她和馬凱熟了之后，把他也當成自己公司的人，就和馬凱八卦：

“這家啊。他們其實挺有錢的。出迪拜的大客戶。他們在迪拜做配件也很厲害。你們這些63，不都是裸機出客戶的嘛？你們客戶就從他們那兒拿配件，包成完整的機器。他們應該就是這么知道了，我們公司有63這個板子。但是江總就是不承認。”

“江總和周姐說，他們沒做過高仿，不知道坑在哪里，不能給他們說有這個板子。所以周姐和我們都交代過了。然后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談得，就在李云澤那里開了幾個項目。賣得還挺好的。”

“有好幾個客戶都是這樣的。為了找63的板子來我們公司，結果做了其他的項目。”

馬凱這才理解了。

方案公司的客戶群體是相對固定的。除了集成公司的老板們互相介紹，銷售和項目自帶的客戶資源，也沒什么拓新的渠道。說起來，手機有不同的外觀，不同的功能，但都是 MTK，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差異點。客戶習慣了一個方案公司之后，就會深度地適應這個方案公司的軟件風格，物料風格，溝通方式等等。換方案公司，對于集成公司來說，風險還是挺大的。

促成嘗試的動力，要不來自超低價的吸引，要不是超級明星板型。

前者，江總在行業內已經夠有名氣了。后者，他能拿出來的超級明星板型，大約也就是高仿這一塊了。

所以，他應該也是想賭中張瑋的那個圖紙吧。

另外還有一個事，驗證了馬凱的擔心是多余的。

馬凱老想著江總那天說：如果你們想息事寧人就不要做了。

他就是在擔心這個。

有天，又是從小顧那兒被叫到江總辦公室，他一進去，看到林總坐在沙發上。

“來，和你老領導打個招呼。”江總笑著說。

“哎喲，馬總。”林總笑嘻嘻地打趣馬凱：“小子可以啊，高仿一哥。”

“領導你不要取笑我。”馬凱忙不迭地擺手，坐下來給他們泡茶。

江總看著他倆，然后對林總說：“老林，我勸你一句，有些事情，能想通就想通。阿杰不做又怎么樣呢？你要趁著這個局面，趕緊找到自己公司的定位。”

他順手接過馬凱遞過來的茶杯，用另一只手指著馬凱說：“你別看他們幾個瞎胡鬧，他們已經快找到自己的定位了。”

林總哈哈了幾句，覺得話題沒法往下聊，就起身告辭了。

馬凱反應過來，叫他進來就是為了送客的。

江總應該是念著舊情，難得的站起來送老林去電梯口。馬凱跟著他。

看著電梯門關上，他們轉身往回走。江總一邊搖頭一邊說：

“哎，老林這個人啊。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想清楚。”

他停了一下腳步，側身看了一下馬凱，說：“還不如你。”

馬凱就這樣，被江總整得像坐過山車。

偏偏馬凱那段時間又要經常跑江總公司。為了那個新項目的立項。

張瑋買的那張圖紙上，標注的型號是6700。按照 nokia 的命名風格，這確實是一個超級機型才會有的型號。張瑋兩眼放光，沒日沒夜地和李敬亭泡在一起，研究結構，研究主要部件。

張瑋想把項目立在李云澤那個事業部，用來平衡一下王明。江總不同意。

“你們這邊的線，王明跟得這么順了？為什么要拆走？”

馬凱他們分析原因，一是李云澤畢竟新來不久，江總不是很放心。二是王明今年的業務被分走不少，江總也需要穩穩王明的心。

然而，明哥永遠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他也許不愿意接受這種賭的方式。他對這個項目的信心沒那么高。

張瑋開始是讓方方去跟這個項目。他大部分時間是通宵干活，白天方方就能幫他去落實進度。可是，方方跟了幾天，就和王明大吵了一架。他回來氣呼呼地對著張瑋說：“這活我干不了，我會被氣死的。”

“這么著，采購的事情，我來做。讓馬凱去跟項目吧，他脾氣比我好。他能搞的定。”

馬凱很為難。他手上都是一堆雜七雜八的事情。扔給方方他不放心。

張瑋看他不接話，大概知道意思，就說：“算了吧，我自己跟吧。”

說這話的時候，是大清早9點多。馬凱來倉庫的時候，張瑋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的。方方來的時候，張瑋才醒。他明顯沒睡好，滿頭亂發，兩眼發青。

馬凱一心軟，就說：“這樣吧，我給你打下手。我只要倉庫沒事，就去王明那兒給你守著。”

馬凱不在倉庫待，阿龍也就盡量不去倉庫，免得單獨碰到方方尷尬。

那段時間方方跑工廠勤了些。他說，生產上的事情，盡量不分馬凱的精力。

阿龍反倒是陪著馬凱跑。

忙歸忙，但氣氛卻挺上進。張瑋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然后他們仨，有天在江總辦公室，開開心心地陪江總吹牛的時候，老盧進來了。

老盧見到他們倒不是很尷尬。他有時會在華強北和阿龍喝酒。

他很熱情地摟了下馬凱，笑嘻嘻地說：“馬凱，臺灣那個項目后來又加了六千臺，你知不知道？這個項目真的要感謝你喲，后面我們就照著你之前的方法做。哎，還挺順利。”

“哎呀，瑋哥，你現在混得好了呀。幾個小兄弟都被你帶出來了。看你們意氣風發的樣子，嘖嘖。我看年底你們都得買寶馬。”

“哎，大佬，要不晚上讓瑋哥安排一下，我們喝個酒啊？”

老盧八面玲瓏地招呼著各位。他說去喝酒，也就是去找個夜總會。江總一般是不參與這種場子的

張瑋和阿龍對視了一眼，知道今晚這頓不好逃，就一直攛掇著江總：“大佬，你一定得去，你都沒和我們去過，你不去，我們都不去。”

江總笑著罵了一句：“他媽的！你們為什么拉上我！我不去。”

他用半命令的語氣對張瑋說：“瑋哥，你，晚上安排一個好場子，你們四個，好好陪老盧喝一杯。”

馬凱他們都知道江總是什么意思。

一是給老盧面子。曾經的小弟們比他現在混得好，出點血是應該的。

二是江總想借這么個機會，把方方和阿龍的心結解了。

馬凱就出去給方方打電話，把這兩層意思給他講明白了，方方頓了一下，在電話那頭說，行，我保證晚上大家開開心心的。

于是就讓阿龍定場子。大家分頭安排。龍剛當天發燒，沒去工廠。馬凱交代方方守著機器，晚上直接送華強北。他又回了趟倉庫，幫著張欣雅把所有的東西都理好。

他又給龍剛打了個電話，問他身體如何了？龍剛說問題不太大。第二天應該不耽誤去工廠。馬凱和張瑋商量了一下，讓龍剛早上睡醒了再走。這樣方方晚上可以早點回來，沒做完的機器，剛好第二天早上再做。

一切交代妥當差不多晚上8點多了。張瑋開著車帶馬凱走。

“你辦事還是比我有條理的多。”張瑋突然說：“有時候我真的挺佩服你，像個女人一樣心細，方方面面都能考慮得到。”

“恩，我要是個女的，應該是大家族的當家媳婦。”

“就王熙鳳唄？”

他倆哈哈大笑。多日以來的陰霾一掃而去。

到了華強北，人齊了之后都9點多了。老盧帶了個女朋友。

路上的時候，馬凱就在和張瑋想陰招。他們決定吃飯的時候多喝一點，這樣去夜總會就喝不了多少酒。

夜總會酒多貴啊。

然而，老盧那天或許是心情不好，也許是存心讓張瑋放血。鬧鬧騰騰地折騰到夜里三四點。開了三瓶軒尼詩。

阿龍和那個場子熟，還打了折。結賬的時候，房費花了六千多，小費給了快三千。

等到老盧走了之后，馬凱怒氣沖沖地說：他媽的，老盧是不是瘋了？真以為我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嘛？

他們四個跌跌撞撞地走出門，都沒敢開車。

馬凱打車到家的時候，快五點了，他一躺到沙發上就睡了。

再醒來的時候，屋里已經很熱了。有個風扇在對著他吹。應該是萬姑娘上班之前幫他弄得。

他是被手機吵醒的。

一遍遍地響。他實在是受不了了，瞇著眼看了下，是張瑋。

他接起來，電話里，張瑋聲音低沉，語氣急促：

“龍剛在福龍路上把人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