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張瑋說的事情很快就發生了。

沒幾天，錢云就把馬凱叫到老盧的辦公室，里面沒人好談事。

“公司最近準備把股東結構調整一下。闞總和我說，你現在是公司的核心員工，應該享有一些實際性的股份。給你的比例是1.5%。但是這個股份是要現金繳納的，公司注冊資本現在是200萬，你就要在公司投三萬塊錢。你看有沒有問題？沒問題我們就開始辦吧。”

馬凱甚至感到有點眩暈。交錢？這樣的方式？他臉色一沉，腦袋發熱，很直接地回答：

“我沒錢。”

“不可能吧？你工作這么多年，三萬塊錢沒有嘛？”錢云應該是真心地感到疑惑。

“我的情況是什么樣，闞總應該清楚。錢云，我就和你說一個事，我來深圳前借了我姐兩萬塊錢。”

“哦哦，那你等等，我再去問問闞總。”錢云說完，立刻起身去了老闞的辦公室。

隔了幾分鐘，她回來了：

“闞總說了，你要是沒錢，他可以先借給你。然后從工資里面每月扣一點。”她頓了一下，又補充說：“也許我們還有年終獎，那個可以多扣一點。闞總說，股東們都交了錢，如果只有你一個人不交錢也不好。”

“我想想吧。”馬凱有氣無力地說。

他本來還想著，在走之前，和老闞深談一次。他還一直在擔心，這次深談會不會影響到他的決定。畢竟到目前為止，他心中還存在著愧疚。他還想著，能不能靠自己去說服老闞，讓公司做個轉型。然而，他現在什么都不想說了。

把老盧的項目做完，做完就攤牌吧。他對自己說。

萬姑娘聽了這個事情后，沒有什么大的反應。馬凱覺得有些奇怪。就追問她為什么。

“我不能說你。這都是你自己的決定。我覺得你只是該考慮一下，來深圳這個事情，你有過后悔嗎？”

“不。我不后悔。我覺得深圳挺好的。苦是苦一點。但我覺得有希望。”

“行，有希望就好。”萬姑娘起身去了廚房，去忙她的事情了。

馬凱突然想起，自從上次他們說了一下圣誕節的安排之后，萬姑娘再沒問過他。可能也是為了緩和剛才的氣氛，他對著廚房喊了一句：

“圣誕節你準備干嘛？”

萬姑娘擦了擦手，有點得意地轉過身，站在廚房門口：“我準備和蟲子一起去香港。感受一下香港的氣氛，他要帶我去一個折扣商場，說是圣誕季的折扣特別好。不過，我們只能周日去，平安夜是周一，趕不上了。”

“恩？”馬凱有些驚訝：“你都決定了，也沒和我說一聲？你和蟲子現在關系這么好了么？”

“怎么了？你吃醋啦？”萬姑娘賊賊地笑，但又悄無聲息地斂去了笑容：“和你說有什么用？你不是要忙嗎？我就只能自己安排了。”

當晚，馬凱想著友友說的話，想著錢云說的話，想著萬姑娘剛說的話，情緒匯雜。他對萬姑娘宣示了一下主權。萬姑娘沒有拒絕。

完事之后，萬姑娘翻過身睡去了。房間里沒開燈，馬凱看著天花，隱隱覺得像是一團黑色的漩渦，他不知道這團漩渦是什么；他覺得要被這團漩渦吸進去，卻預測不到吸進去后是什么結果。

迷迷糊糊地，他也睡著了。

大概也只有謝堯會記得每個人的習慣。在圣誕來臨之前，他在QQ群里面問：

“平安夜大家有什么活動？23號是周日，要不大家提前聚聚？我記得馬凱特別喜歡過平安夜。我們也是好久都沒聚會了。”

唐麗德對這個不以為然：“聚會就聚會，管他什么平安夜不平安夜的。周日大家都方便一點吧？”

馬凱只能說，他那幾天完全定不了。可能要在工廠里面趕貨。

“那要不我們聚吧？馬凱你要是能來，就帶上小萬。”謝堯提議。

蒙蒙說她可以。她逼著小李子把股市的錢交了出來，買了房子。趕上這段時間股票不好，她天天在小李子面前嘚瑟自己的判斷力。

“到時候我和你們說，小李子最近在家有多慫。不過我也懶得管他，我每天看我的歐巴都來不及。”

“蒙蒙你也是個奇才。那種腦殘韓劇你是怎么看下去的？”謝堯打擊了她一下。

“人總得有個愛好。就像蒙蒙喜歡歐巴，我喜歡男人，馬凱喜歡吃屎。”輝輝什么時候也不會忘記奚落馬凱。

“是是是。我喜歡吃屎。錢難掙屎難吃，我要干活去了。”馬凱算是結束了這個對話。

但是其他人，有的是沒空見，譬如李漁，約了一兩次，互相沒湊好時間。

或者有些人，壓根不想見。高峰的生日在圣誕前，他想在平安夜前的周六辦生日會，馬凱直接就說他那些天要在工廠。“是不是啊，你們周六周日都要加班，得掙多少錢啊。”高峰的語氣明顯不太友善。馬凱沒辦法，敷衍了幾句。

然而，真正到做大貨的時候，一切都挺順利。供應商沒有掉鏈子，工廠挺配合，產線挺流暢。臺灣那邊的商務對接也都清晰明了。

真正出貨是22號的夜里。那天周六，老盧從下午就趕到了工廠，陪著馬凱。

馬凱一邊協調著產線，一邊和阿娥那邊的港車確認，確保在夜里能夠裝車發港。緊張有序，忙忙碌碌。夜班因為提前打好了招呼，給了加班費，工人們干得也算賣力。

晚上10點多，機器開始陸續打包裝箱。馬凱在生產車間和包裝車間之間流竄。一邊讓生產車間做夠數量，清點物料，一邊統計包裝車間的卡板數。

“什么叫卡板？”老盧問了一句。

“盧總你看，這個卡板是木頭拼接的，下面有槽。叉車直接叉這個槽，就能把這個卡板抬起來，放到貨柜車里面。這樣是方便裝卸。卡板上放多少箱手機是有規格的。像我們現在，一卡板就是五乘五箱四層，也就是100箱，2000臺。所以我們要出五個卡板。卡板還有一個好處是特別好點數。堆頭一樣的卡板，數量應該就是一樣。”

“不錯啊。這些東西你要不細說，我還真沒想過，一個卡板有這么多學問。”

到11點左右的時候，眼看著生產那邊的線已經收工了，包裝這邊還剩一點點。馬凱有點興奮，拍著手從產線前面走到后面給大家打氣：

“還有一點，大家加油加油加油，弄完阿娥會帶大家去夜宵。拜托拜托拜托。”

看著最后一個卡板完成。馬凱松了口氣。他站在產線最前面，脫下來防塵帽，雙手合十給大家作揖：“辛苦各位了。謝謝大家。”他給工人們鞠了個躬。

工人們鼓起了掌。這是一種彼此尊重的氣氛。

阿娥過來和馬凱、老盧打了個招呼。她讓馬凱看完裝車就回去。

“你們真不用留下來。我們自己吃，自在一點。行啦行啦，你也忙了好多天了，放心吧。我保證今晚給你交到倉庫，明天讓倉庫發臺灣。”

回去的路上，老盧開車。

“盧總，其實今天就算做不完，問題也不大。周日的加班線是預留的。公司還有一個其他的項目排了下周一的線，最壞打算是周一我把那個線挪給臺灣，怎么也能把貨出了。那個可能就是擦著元旦邊到臺灣。沒想到今天還挺順利，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大概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廠區附近的路上已經沒人了。路燈很亮，照著空曠的馬路。老盧也很開心，他感慨道：

“馬凱啊，這次真的謝謝你。一開始我想做這個案子的時候，老江就說了，如果你不答應做，這個事情就不要提了。我當時還沒放在心上。現在想想，老江的判斷還是對的。不得不佩服。”

馬凱很少和老盧這樣聊天。他突然意識到，老盧能掙錢，能混跡江湖這么久，身上有一些技能，確實是常人不具備的。

這才是情商和說話的藝術啊。馬凱心中暗暗感嘆。

第二天馬凱睡了個懶覺，他醒來的時候萬姑娘已經和蟲子去香港了。他想起來，中午謝堯他們要聚會。他給謝堯打了個電話，要了地址，就趕了過去。

馬凱算是最后一個到。輝輝看到他，就假裝拎包要走：“好啊，馬凱，你真的又不帶你女朋友來。你這就算是和我杠上了是吧？”

“她去香港了。”馬凱笑著坐下來：“我今天能來也是意外，昨天貨交齊了，今天沒事了。本來還以為這幾天都要待工廠呢。”

“你們很忙嗎？不是說你們公司都快倒閉了嗎？”唐麗德問。

馬凱朝老唐扔了條毛巾，老唐意識到自己多嘴了，笑著閃開。

馬凱大概講了一下老盧那個項目。也說了自己想要離開老闞公司了。

“那你就等于是和方方他們一起了？”謝堯問。

“你們不要和別人說啊。尤其是老唐你。我還沒和老闞說呢。”馬凱并沒有說張瑋他們到底在做什么。老唐作為手機行業的人，竟然也沒問。可能他覺得張瑋他們怎么也比老闞的公司好吧。

“我是被他讓我投錢入股這個事情搞寒心了。本來我還有一堆話想對他說，現在覺得也沒什么必要。真的，老盧那天說的話，起碼讓人很暖心。”

“哎，我搞不明白啊。孫堅每天到底都在干什么？”老唐說出他的疑惑：“你看，他以前在總部啊，后面在歐洲品牌那邊啊，都做得挺好的。怎么一到你們公司就變成這樣了？我非常好奇。我覺得我也是做銷售計劃的，他的職業路徑對我很有參考意義啊。”

“你不是在老戴那邊做的挺好嘛。”馬凱先這樣安慰他。

“說好也是表面上的。可能因為我們這幾款機器做的不錯，銷量掩蓋了很多問題。我總覺得，我和之前相比，沒有學到更多的東西。還不如我在格林的時候學的東西多呢。”

“主要是不像格林那個時候那么掙錢了吧？”馬凱打趣他。

“哎，不能這么說，學習還是第一位嘛。真的，有時候我也挺擔心啊。你說，咱們基本上沒經歷過挫折，公司好，我們就跟著好，公司不好，我們就跳槽了。我有時候也在想，我如果在孫堅這個位置上，我該怎么辦？”

“老唐，我和你不一樣。我還是被挫折得挺狠的。但沒辦法，這都是我自己作。”馬凱有些唏噓。

“誰讓你去杭州的？你那個時候不去杭州，來深圳我們把婚一結，現在娃都能打醬油了！”輝輝又插話進來。

“現在結也不遲，快快快，把房子過戶給我，我就和你結。”

玩笑又胡亂開起來。話題可能一會在蒙蒙追的韓劇，一會在小李子有多么摳門，又可能聊到聶英的預產期。

他們還像三四年前，剛玩到一起的時候那樣。

和老闞說之前，馬凱給張瑋打了個電話。

“我在元旦前說吧。讓他們早做準備。”

“你準備說去哪？”

“我不準備說去哪。其實他肯定是知道的。我瞞他有什么意義呢？不說，起碼代表不是騙他。”馬凱的回答讓張瑋有一些意外。他嘗試勸阻馬凱，想讓馬凱用個場面上能糊弄的過去的理由。

馬凱不愿意。

張瑋只好說，你等等，我給大佬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過了一會，他打回來了。江總的回復是：

想說就說吧。

不說就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