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卿端著熱好的菜出來，發現眾人臉色古怪，像一群集體做錯事的小學生，共同在拙劣的謊言中扮演自己的角色。當她眼瞎？趙卿果斷瞪了李安然幾眼，然而后者埋下頭對付面前的湯碗，避開她隱含苛責與警告的視線。

她離開的這幾分鐘，李安然不會亂說話了吧？

晚飯的后半程進展飛速，半小時不到，人撤了個干凈。臨走時趙卿讓他們開車的人捎帶上李安然，結果換來對方連連擺手：“不不不，趙老師，我們喝了酒，今天找代駕，開不了車。”

“不打擾你們兩、兩……聊天了！咱們下次再聚。”某個男作家差點脫口而出“兩口子”，趕緊憋回去，和同伴使著眼色下樓。

連夢夢都走得很匆忙，趙卿心頭疑云更甚。

關了門，發現李安然在收拾碗筷。

“你放那兒就好，不用你洗碗。”

李安然似乎看了她小腹一眼，“我來。”

那眼中含義再明顯不過，趙卿臉一紅，聲音大了些：“我沒懷孕！”

李安然步子頓了頓，放下碗筷立在飯桌前。趙卿預感到他也許會繼續白天的那套說辭，認定她是自己辜負的愛人，卻沒想到李安然聲音很輕，仿佛自言自語，喃喃中似有頹唐：

“你是不是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趙卿怔愣半晌，有一瞬間，她真想動作粗魯地搖醒他，讓他睜大眼睛看看，他和她究竟是誰。但她還是低估了偶像的力量，偶像在粉絲面前低頭露怯，粉絲只想把嗷嗷叫著把心都捧上去，管他踐踏還是收下，只要他開心就好。

趙卿嘆了口氣，收起那些搖擺的心思，說：“你先跟我進來一下。”

她進了書房，李安然跟在她身后半米的距離。趙卿把《如果不是你》這本書拿在手上，徑直坐在自己的電腦椅上，同時一指對面的木椅：“坐。”

李安然澄黑的眼睛望過來。

趙卿認真說：“我現在問你的問題，你每一個都必須認真回答，不能撒謊，可以嗎？”

李安然：“好。”

“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蹙眉：“李辰海。”

她翻書的手指抖了一下，繼續：“還記得自己是為什么受傷進的醫院嗎？”

“陳叔說你走了，我急得開車出來找你，遇到了車禍。”

“……”還真是自己腦補了一出車禍大戲。

“年紀？”

“三十三。”

確實是李辰海的年紀，李安然今年剛三十。

這本小說的許多細節是她當時臨時加進去的，過了這么久，很多地方她也記不太清了。趙卿一邊翻書一邊挑著問題問。從兩個主角畢業的高中一直到男主角父母的生日，李安然都對答如流。

而且讓趙卿意外的是，男主角李辰海的父親生日，她只在文中略提了一下，是十月份，李安然卻流暢地回答道：“十月三號。”

她放下書，多看了他幾眼。

李安然記憶混亂，這件事基本可以確定了。趙卿相信，憑他們倆之前在網上掀起的“腥風血雨”的罵戰，李安然再是有捉弄她的心思，也不可能這么持之以恒，還分分鐘演技在線。

趙卿現在有些矛盾。一方面，她覺得李安然真不愧是她喜歡了這么多年的明星，光是敬業這一點，就甩了圈內的大票流量鮮肉。要知道，很多演藝圈的老前輩在琢磨角色時，是會寫人物小傳的，少則幾千，多則幾萬，擴展人物生平，這樣演員塑造角色時也更好拿捏。

很顯然，李安然并不是李辰海本人，這就說明，他對原作是下了功夫的。連不重要的配角，都給他們賦予了生命。

單純作為作者來講，趙卿很高興這本書能找到這么一位靠譜的好演員。

另一方面，就有點尷尬了。

好想上知乎提問：李安然以為我是他老婆怎么辦？在線等，急！

李安然見趙卿停下不說話，先轉了轉視線打量周圍的環境。這所小區裝修高檔，安保健全，綠化也好；房子裝修簡潔大方，看得出是女孩子的獨居地，阿卿暫時住在這樣的地方，他也不用每天憂心她在外的吃穿住行。

只是她對著自己，眉宇間仍有愁云，李安然默默捏緊拳頭。是他從前太混帳，看不清內心，才把阿卿傷得這么深，遲遲不肯原諒他，看樣子故意否認懷孕，是不想和他有任何關系。

“阿卿……”

趙卿被他一聲喚回了神，舔了舔唇，問：“飯桌上，你和他們說什么了嗎？”

李安然斂了斂神色：“我說，你是我老婆。”

趙卿：“！”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這樣說！”

他稍一偏頭：“我知道你現在恨我，可我還沒有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法律上來講，你依然是我的妻子。”話落，他突然帶了點雅痞的神色，眼里熱烈燃燒，“無論如何，我不會對你放手的。”

“我愛你，阿卿。”

“我不愛你！”趙卿崩潰。

他的愛和她的愛根本不一樣！

這些對白太富有戲劇化，趙卿撫額呻吟。

這世上還有比拒絕李安然求愛更裝逼的事嗎？

趙卿身心俱疲，心里都翻天倒海了，臉色卻出奇地平靜冷淡：“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回哪？”李安然凜著眼，“和那個中年女人待在一起？”

意識到他指的是林虹，趙卿借口上廁所溜進衛生間，給林虹撥了個電話。

得知李安然在趙卿家，林虹沉默幾秒，才語意不明地說：“我現在過來接他。”

趙卿握著手機原地站了許久，看到玻璃門上的深淺不一的黑影，知道是李安然在門口堵著。一開門，他淡淡道：“我知道你給她打電話了，我不想再讓你生氣，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趙卿心底喃喃，我要的，是你做回李安然，不是李辰海。

也不知道林虹幾點能到，她審問似的盤查結束后，李安然去了廚房收拾碗筷。趙卿聽著廚房里稀里嘩啦的水聲，仿佛這些水珠都有了生命，通通朝著她心臟奔涌而來，敲得左胸膛陣陣回響。

她打開電視，聲音調大，讓噪音入耳。

心思卻沒在節目上，胡亂翻了一會兒手機，李安然后援會今天還算平和，大概是偶像身體無恙，粉絲也跟著高興。上百條的聊天記錄她匆匆翻過，發現有幾個人提了她，原因是因為短毛之前發給她的照片。

李安然在婦產科室門口和一個陌生女人糾纏。

有粉絲質疑，這個人身形和她有點像。

還好微博并沒有人提起，粉絲群里討論了一會兒，因為實在看不清長相，也不了了之。

趙卿單手撐著額頭靠在沙發上，心事太重，連李安然走到身邊都沒發現。

李安然在她身側坐下，很明顯地，女人身子抖了一下，然后伸手勾了勾耳邊黑發，企圖掩蓋這一絲失態。電視上正在放室內真人秀，但這些明星臉他一個也不認識。身邊的人都把他當李安然，可阿卿之前在醫院還對他說“你就是你”，怎么現在卻固執地叫他李安然了？

頭上的傷口在藥物作用下已經感覺不到痛，只有些微微發脹，李安然的指腹在紗布邊緣摩挲。他想帶著阿卿、還有他們的孩子回家，可家在哪兒？

他們現在又是在哪兒？

為什么他突然和一個明星如此相像？

還有阿卿……

神經似乎開始脹痛，迫切地讓他迅速摒棄這些想法。他自己都沒注意，什么時候撫摸傷口的動作變成了粗魯的抱頭姿態，大腦仿佛是置于烈日下的木柴，正在逐漸燃燒。

忽然，落了一滴雨。

不是滂沱地將火焰熄滅，而是溫柔小心地慢慢灑下，伴著女人軟糯的嗓音：“這樣揉一揉，會不會好一些？”

他抬頭，緊闔的雙眼有光亮漸漸涌進。女人的面容在逆光中朦朧繾綣，那些細小微翹的發梢貼著她的雙頰，她的手指輕輕按在他的太陽穴上，不重不急地打著圈。

他看到她右眼下的一顆小痣。

腦中影像似乎有瞬間的清晰，好像自己受傷時，也曾在光影中見過這顆痣。

一定是阿卿。

他想她，所以處處都有她。

趙卿見李安然眉宇放松下來，想收回手指，卻被他握住。

她發現，只要李安然不對她發瘋，僅是這樣安靜注視著她，她所有準備好的應答和措辭，都能瞬間煙消云散。

“叩叩叩。”

敲門聲響，趙卿猛地把手抽回，竟然覺得指尖發燙。起身時低頭看李安然神色，只看見他漂亮的鼻梁和下顎線條，伴著喉間的吞咽動作動了動。

莫名的色欲感。

現在已經“瘋”了一個了，你可不要跟著“瘋”啊趙卿！

她內心不斷提醒自己，跑去開了門。

和林虹一起來的還有小陳，當發現沙發上的男人時，小陳表情精彩了好一陣，走過去叫了一聲然哥，換來李安然懶洋洋的一聲嗯。

他知道阿卿現在排斥他，這兩個人好像是李安然的經紀人和助理，把他的人身自由看得很死。如果粗暴地甩開這倆，特別是這個叫林虹的女人，也許會招來什么大麻煩也不一定。畢竟他和電視里那個男人，真的太像了。

而且……阿卿看上去似乎有些怕林虹。

他不想再惹她難過。

就暫時先裝一段時間的藝人好了，等找到機會，就帶阿卿離開。

林虹說：“我同意你到趙小姐家來，現在時間到了，你也該跟我回去了吧？”

李安然沒理她，經過趙卿身邊時，低頭在她耳邊說：“晚安，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