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花影

暮色四合。

畫舫上燈漸漸亮起來，一點一點，同水波搖曳。如一池碎星流光。朦朧的燈火撩撥著紗幔，撩撥著層層帷幕，撩撥著看客的心。絲竹聲漸起，身姿曼妙的年輕舞姬著華麗衣袍翩躚而至，鬢影霓裳，袖袍輕挽，如同一只只輕盈彩蝶。年輕的柔美面孔，在曖昧燈火下添上幾分艷麗。

這是畫舫花影閣。

突然，絲竹聲停了下來，畫舫上的燈倏而滅去，只余幾顆明珠，散發(fā)著幽幽的光。登時，畫舫一片寂靜。熟悉的老客不動聲色，知道這是花影閣的花首要上場了。新來的客人雖疑惑，但見周圍都無聲地注視著中央的琉璃臺，便也不問。無人打破這靜。

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琉璃臺邊的燈掌上了。漸漸地，一顆顆明珠依次在琉璃臺邊的柱上亮起。那柱子上端設(shè)計精巧，放了幾面精美的銅鏡。光線聚攏到琉璃臺。

聽得錦緞破空的聲音，琉璃臺四周赤紅色的緞幔先垂到了地上。而后，一雙赤足足尖輕點于地，一人踏空而至，輕盈地落在琉璃臺上。

終于——四周帷幔緩緩升起，暗影中顯出一張美麗精致的臉。她眉的黛青色就如遠山，低眉便是片片雨云；她唇的就如桃花粉紅，芙蓉帶露。她眸子流光瀲滟，還帶著漾人心神的笑。

她將臂間的紅綢舒張，一身迤邐垂地的絲絳紅裙輕輕一動，曼妙身段微調(diào)，凝成一個起舞式。玉臂在紅綢之中若隱若現(xiàn)，分外妖嬈。樂聲驟起，蘇虞也瞬時間把紅綢甩出。她的手臂和足腕上帶著金鐲子，鐲子上有雕刻精巧的鈴鐺，隨著舞動發(fā)出動聽的聲響。

她像涅槃的鳳凰，隨著樂聲、鼓聲舞著。

那樂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那鼓聲也隨著急促、奔騰、戰(zhàn)栗！像千軍萬馬奔襲而至！她的動作也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突然——“轟”一聲巨響，一切歸為靜默。蘇虞向著看客們淡淡一笑，足尖一點，又飄然而去。琉璃臺四周帷幔再次落下。

看客們怔了半晌，終于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蘇虞跳完舞后到了畫舫上層，又渴又累，換了身衣服就要回自己房間拿水喝。

就在蘇虞轉(zhuǎn)了個彎，看見自己房間時，她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勁。

咦？門前怎么會有個人影？蘇虞一驚，停住了腳步，謹慎地打量那個人。那應(yīng)該是個青年男人，遠遠一看只能看見他高大英挺的背影，墨發(fā)隨意束在身后，衣袍暗藍色，但在燈光下有流光閃爍，能用這種料子，這人定是非富即貴。

那個人也聽見了蘇虞的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

他剛毅的面龐有劍眉星目，眸子深邃，嘴角微微含笑，看著蘇虞。

蘇虞以為這個年輕的公子哥是自己的追求者，心里落了幾分，一時間已經(jīng)想出了多種拒絕的法子。然而，她沒想到的是，那公子看著她笑道：“毒姬近年過得可好？”

蘇虞心里猛地一顫。

毒姬？這個名號已經(jīng)離她有些遠了。

蘇虞剛離開師門下山闖蕩時，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年少意氣輕狂，取了毒姬的名號，卻受了奸人利用，幾年間害人無數(shù)，留下江湖惡名，人人唾棄、人人追殺。她年長些才懂得自己被人利用，隱姓埋名，投奔了自己的好友，兩人合開了這家花影閣，從此不問江湖事端。這番有人找上門來，莫不是……尋仇來了？

蘇虞心中微微一動，面上卻做出詫異的表情：“毒姬？未曾聽說過。公子是認錯人了吧。”

“哦？”那人還是看著她笑，眸光中滿是笑意，好似已經(jīng)對她的身份心知肚明的嘲弄。

“請公子移步，若是無事，奴家要回房了。”蘇虞淡淡道，低垂眼眸。

蘇虞話音剛落，那公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以手為刀劈向蘇虞的脖頸。

蘇虞輕快避開，抬眼就對上那雙戲謔的眸子。那公子殺招陣陣逼來，蘇虞步步后退，不欲與他糾纏。轉(zhuǎn)眼間兩人便過了幾個回合。

“停！停停！”聽見響動的花弄影從另一邊趕過來，連忙叫住打斗中的兩個人。

蘇虞停了手，退后兩步，立于一旁。有了花弄影插手，自己怎么也是更占優(yōu)勢的。

那公子聽見這聲音也便停了手。

“干什么呢！這還是我的地盤呢，就交起手來了！好樣的？”花弄影邊數(shù)落邊走過來，“要打出去打！啊！蘇虞？咋回事兒？說說！”

平日里妖嬈冷艷的蘇虞姑娘，被花大姐點了名，這會兒委屈巴巴地看著花弄影，“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是他先動的手……”

花弄影又兇巴巴地瞪著那公子，“啊？宋淮卿？”

宋淮卿淡淡道，“確實，我先動的手。”

花弄影扶額，“有意思嗎你們倆？大家和和氣氣坐下來聊不就行了？成天打打殺殺的，像什么話？”

“我只是想試試毒姬罷了。”宋淮卿看向蘇虞。

蘇虞眼中帶了疑惑，看向花弄影。自己是毒姬這事兒按理來說，只有花弄影知道，看樣子，花弄影和這個宋淮卿是認識的，還很熟悉的樣子。那么……這人到底是敵是友，該不該殺掉……

花弄影使了個眼色，把他們推進了廂房，“進去說。”

蘇虞最后一個進去，猶豫地看了花弄影一眼。花弄影安撫地看了看她，示意蘇虞稍安勿躁。蘇虞關(guān)上門。

“來，介紹一下。”花弄影給兩人都斟上茶水。對著蘇虞說，“這位是當朝的寄云大將軍，宋淮卿。”

“哦？”蘇虞淡淡撇宋淮安一眼，語氣嘲弄，“大將軍也沒有見人便動手的道理吧？”

“蘇姑娘莫要見怪。”宋淮卿對蘇虞抱拳微微一禮。

“得了吧。”蘇虞冷哼一聲，別開眼去。一上來就打打殺殺的，不管長相如何都很難留下好印象。

宋淮卿神色不變，端起茶水喝了兩口，半天沒有說話。

兩個人一個偏往一邊喝自己的茶，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宋將軍，是你自己說還是我替你說？”花弄影看著低頭抿茶的宋淮卿挑了挑眉。

宋淮卿這才放下了茶杯，看向蘇虞。“蘇姑娘，此次前來，無意冒犯，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蘇虞輕輕一笑，給茶杯蓋上蓋子，壓住了氤氳的水氣。杯蓋碰撞茶杯，白瓷發(fā)出的清脆響聲清晰可聞。蘇虞說：“我不是毒姬，將軍找錯人了。”

“我不找毒姬，找你。蘇虞姑娘。”

“好，即使如此，宋將軍，我有什么幫你的理由嗎？”蘇虞笑得燦爛，“就因為你是寄云將軍？或者是……也許，你能夠許我黃金萬兩？”

宋淮卿沒有接蘇虞的這段話，反而自顧自的說了一句：“蘇姑娘，按規(guī)矩，你應(yīng)該喚我聲師兄。”

原本帶笑的蘇虞聽到這句話瞬間臉就變了。她帶著審視的目光直勾勾投射在宋淮卿的身上。

“此事我沒必要騙你。”宋淮卿繼續(xù)說：“我出蒼茫山后一直與師父有聯(lián)系，他經(jīng)常在信中提起你。”

蘇虞此時已經(jīng)信了七成。蘇虞的師父隱雨是幾大隱世高手之一，且最為神秘而深不可測，常人難以望其項背。世人傳說隱雨老人居住于隱雨山，而事實上，隱雨的修煉地是離隱雨山不遠的蒼茫山，知道這件事的，只有與隱雨最為親近的幾人。

蘇虞也確實是有師兄的。當蘇虞進蒼茫山修煉時，師兄已經(jīng)離開了。蘇虞沒有和他見過面。后來，蘇虞鬧下事，是師兄利用自己的關(guān)系為她左右周旋，護她周全，多次派人救了她。甚至一次，蘇虞被多方圍困，身受重傷，也是師兄親自前來，帶她沖出重圍，送她到安全的地方，只是那時，師兄蒙了面，蘇虞還因為受傷暈過去了，沒見到師兄的樣貌。在她決定隱姓埋名時，也是師兄幫她打點好一切。對于師兄，蘇虞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如果面前的宋淮卿真的是師兄……“若是如此……我蘇虞也不是不知報答的人。我欠你一條命。”

“蘇師妹。我本不想叨擾，無奈此事非同小可，我也問了師父，他老人家也說，這世上，恐怕只有你才能辦到了。”宋淮卿神情更認真了幾分，拳頭微微攥起，眸子里寒芒暗沉。說罷，宋淮卿從衣袖中拿出一個錦帶遞給蘇虞。

這個錦帶蘇虞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是師門的信物。蘇虞此時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起身來向宋淮卿施了一禮，“師妹自當盡犬馬之力。”

宋淮卿看向花弄影：“那……人我就借走了。”

花弄影抬眼望向蘇虞，“這事兒要她愿意才成。”

“哈？”蘇虞愣了，“幫忙還要走的呀？去哪？”

“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