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天色朦朧，夜空好似藏青色的帷幕，淡淡勾起一輪明月，孤零零的幾顆星子也微微乍現。

大唐不夜城上空，夜云開始行走。

韓若思并未伏在小巷的青磚石墻上偷望，而是循著從夜云間透露出的一絲月光匆匆前行，她一路走著，低眉一路望地，沒有被小巷邊的牡丹所驚艷，面帶微笑，全無一絲拘謹，雖然笑容里依然幾絲羞澀，卻不及雙目里的竊喜。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花，忽然感覺不到花香，鼻間被他的味道所遮掩。

原來長安不只是花香，人也甚美，此般好看的公子也只應長安有。

韓若思腳踏輕快步伐，微笑望著月光蒙上白霜般的青磚，贊嘆道：“京中果然佳人才子多。”不由想起了，那位“未婚夫君”不知道長的什么模樣。

將軍府的公子應該也是位才貌雙全的淑人君子吧！

憶起方才經歷的種種，驚恐還沒完全散去，但還是忍不住笑了。

韓若思才戳了戳自己的酒窩，讓自己足夠清醒，不至于胡思亂想。

“他可是世家公子，怎會與我一介民女有染……”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物，只有一面之緣。

來長安前爹爹千叮萬囑，不要迷戀長安城里一花一木，一人一物，長安城水深幾尺，知之者甚少，不染是與非，才能料與愿違。

韓若思天生乖巧，向來遵循爹爹的叮囑。

只是在心里淡淡的道了一句：“公子往南走，小女往北瞧，今生就此別過。”

……

韓若思循著從葉云間透露出的一絲月光前行，

再一次走到大道上，想著退了婚，連夜趕回家，不想讓爹爹擔心，月光下的牡丹更加婀娜多姿，宛如灑上一層冰霜，冰心玉骨。

夜空明月流光，萬籟俱寂，與遠處繁華喧鬧的街市截然不同，讓她有些好奇，這到底是什么地。

走走停停！四處眺望，不多時，韓若思又回到方才與千夙相遇之地。

再確認一下地圖，韓若思發現沒什么問題，可就是不見將軍府那輝煌華貴的匾額。

她心里思緒萬千，沒有一點喜悅之情，甚至想退回遠處街市。

吱呀！

身后傳來一絲驚耳的聲音，好像是開門的聲音。

韓若思轉過身去，看見兩面石墻間的木門打開了，先前門是上了鐵鎖的，韓若思并沒在意，隨著門聲的落下，里面走出一位雙鬢發白，杵著拐杖的老者，臉前的白胡懶慵的低垂著，佝僂著背，提著顫抖的燈籠。

燈光映出暗黃蒼老的皮膚，骨瘦如柴，一雙滿是皺紋的眼睛，深深向里凹了進去，眼角邊似乎充滿了淚水，滿臉慈祥。

韓若思滿臉欣慰，這是她見過的第一個街民，收起手中的地圖，捧起手中芳香不散的牡丹，上前行了個禮，恭敬的問道：“老伯，請問一下將軍府怎么走呀！”

仿佛在與空氣對話，沒有人回答她!

也許是老者耳聰，也也許是根本不想搭理窮鄉僻壤來的窮苦丫頭。

韓若思兩眼無神，呆呆發愣。

老者兩條哆哆嗦嗦的彎腿幾乎站不穩，像是弱不禁風的干樹枝，風一吹便要倒下，讓人看著心驚。

韓若思急忙上前扶住了老人，老人出神的看了看胳膊上白皙的雙手和幾簇絢麗的牡丹，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韓若思眼神呆滯，臉色不由緩和下來，微微抹起一絲笑意。

“小姑娘!你剛剛在叫我嗎？”

“嗯呢!”韓若思急忙點了點頭，原來方才他聽見我說話的，看來是不想搭理自己而已，她心里有一絲酸感，貧苦終究是讓人鄙夷。

“人老了!耳朵不好用了，還經常出現幻聽，剛剛還以為又聽錯了呢!”老人杵著拐杖，搖頭嘆息道。

“原來是這樣！”心里那絲酸感變得欣慰。

“天都黑了，老伯這是要去哪？我看你行動不便，若不介意，不妨讓小女送送你吧!”韓若思語氣無比的柔和，仿佛要把月光都給融化掉。

“趁天氣溫和，月光明朗，出來散步！”

見韓若思舉止文雅，談吐有節，老人一愣，姑娘好生心善，見她捧著牡丹的愉悅，估計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妖艷的花，再看衣著，應該是窮鄉來的丫頭。

天黑了！這般姑娘應該早已步入閨房，她卻還在這條大道上停留，方才見她那呆滯的眼神，十有八九都是初入長安迷了路。

老人再打探了翻韓若思，那明朗的笑意，沒有一絲違和感，確確實實是個善良純樸的丫頭，不禁關懷道：“小姑娘!你是迷了路吧!”

韓若思臉上的微笑消失，更多是驚訝，她感覺老伯不太簡單，但老人對自己又沒有惡意，猶豫了一下，也沒掩飾，緩緩說道：“我在找將軍府，第一次進長安城，有點迷，沒找著，也不知道是爹爹畫的地圖錯了，還是自己找錯了。”

韓若思嘟著小嘴，拿出那張泛黃的紙，在微弱的燈光下，字跡更加清晰。

正如老人所想，韓若思真是第一次進長安城。

老人微瞇著眼，眼睛幾乎要貼在紙上，細細看了遍，才揚頭捋了捋白胡，笑著說：“你爹爹沒有畫錯，你也沒有找錯!”

話音剛落，韓若思看了下老人的表情，頓時好像想到了什么!如夢初醒，恍然大悟，看著前方樓宇巍峨，眼底流露出難以言喻的驚訝。

指著大道兩旁的玉樓金閣，桂殿蘭宮，一臉不可思議：“老伯的意思是說這一片都是將軍府，而這條大道把將軍府分成了兩半!”

“沒錯!這里就是將軍府!不過是后門……”老人微笑著點頭，心里默嘆這小姑娘挺聰明的。

韓若思眨巴著眼，半張的嘴許久才閉上。

先前她還在疑惑，如此好的一樁婚姻為何要退，此時此刻，看著眼前金碧輝煌，瓊樓玉宇的宮殿，比整個云寧鎮都大，對比一下自家漏雨的破舊茅房，才感覺先前的想法，好生可笑。

韓若思明白了爹爹的用意，在這崇善門當戶對的朝代，自己根本配不上將軍府的貴子，不如早日退婚，免得耽誤人家，還不會帶來麻煩。

為了不讓自己拋頭露面，也為了保全將軍府的名聲，讓退婚默默進行，爹爹才讓我走后門，這一刻，才發覺自己還是太天真了，還是爹爹考慮周全。

韓若思低眉沉思，木然的扶著老人，走到大道上。

月光如瀑，花影婆娑生姿，在灑滿花瓣的青磚上，映出栩栩如生的暗影，鏡花水月，好生嬌媚。

看著韓若思有心事，老人也無心觀景。

“小姑娘!你找將軍府有何事？”老人看著她思緒萬千，好奇的問道!

“我有急事求見獨孤傲將軍!”

“你來晚了！”

韓若思才將目光移到老人的身上，很認真的問道：“為什么？”

“晌午時，我家老爺和將軍府大半的人都已經進宮了！”

韓若思恍然一下，難怪整個將軍府空蕩蕩的，原來都進宮了，她本想問一下將軍為何進宮，但又覺得不妥。

又想問將軍幾時回來，但天色已晚，自己還要趕路，自然是等不得，心想把婚書交給將軍的家眷也行，這樁婚姻并可以結了，問道：“府邸里可否還有獨孤傲將軍的家眷？”

“好像獨夫人還在府中！”老人不快不慢的說道。

韓若思舒了口氣，喃喃自語，幸好，幸好！不然今日可就白跑了。

一本正經的問道：“老伯，煩請你帶我去見見夫人！”

老人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為難，猶豫了一下，才慢慢說道：“你可知，夫人一般是不見外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就是在求你呀，老伯，幫幫我！幫幫我……”韓若思搖著老人的胳膊，裝著可憐巴巴的樣子，低聲細語矯情的說道。

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絲，你不答應，我便不放手的意味。

老人也經受不住這等嬌氣，咬了下牙，搖了搖頭，抬頭看看夜空，半晌才答應，：“隨我來吧！”

韓若思用微笑表示謝意。

老人將她帶進院，轉身皺了皺眉，眉宇間凈是莊嚴：“我只保證帶你去見夫人，至于夫人見不見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嗯呢！”韓若思攙扶著老人繼續往前走。

進院便是一條小道，庭院里花粉氤氳，處處蔥蘢，月光下，樹影婆娑生姿，深深淺淺映在韓若思素色長裙上。

小道旁竹葉蔥綠，綠色盎然，有一種淡淡的涼意。

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

往前，草坪間有數余株幾人方能微抱的大樹，石橋小溪邊沒有任何人影，路過數座閣樓，其內只有暗淡微光，靜寂的空氣里彌漫著肅殺。

不知是庭院的呵護，還是精心培養，庭院里的牡丹更加爛漫，隱約還能看見花間蝶影，樹間螢火蟲。

庭院里小道交橫，宛如一個迷宮，韓若思都快被轉暈了頭，只好觀賞月下美景，分散注意力。

看著韓若思眉宇間的迷茫，老人笑而不語，她也沒說話，早在進府時，老人就囑咐韓若思，進院后要時刻保持安靜，院內夫人眾多，都喜歡清凈。

倘若發聲，吵到夫人們，可就麻煩了。

……

一個時辰后！

韓若思才被老人帶進偏廳，偏廳外的庭院里，陳列著幾把長槍，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冷兵器，月光下，泛著道道寒光。

偏廳里站著幾個婢女和一個嬤嬤，老人上前和嬤嬤低聲細語說了幾句，看了韓若思一眼，便蹣跚著離開了。

韓若思猜想應該是老人身份低微，這種雍容華貴的廳堂不是一般人都能呆的，她微笑著點頭，用眼神答謝。

不時！

那位嬤嬤上前打量了下韓若思，發現確確實實是位窮丫頭后，臉色瞬變，裝著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

韓若思心想舉止言談一定要優雅，免得讓人笑話。她自然不能缺少禮數，急忙彎腰行了個禮。

嬤嬤微微點頭，雖然是窮丫頭但還是挺禮貌的，并安排她坐在廳堂下最后一張椅子上，才問道：“你找我家夫人有何事？”

眼底凈是鄙夷。

“哦！”緩緩起身，輕輕取下頭上的翎羽金簪，彎腰雙手奉上。

“煩請嬤嬤把這金簪交給夫人，夫人自會知曉！”

嬤嬤不屑的看了她一眼。

切～一個窮丫頭還搞得神神秘秘的。她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金簪，而是輕蔑看了看簪子，她并不懂簪子，心想一個窮丫頭，能有什么好東西。

半晌！才開了口。

“看來這簪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不知會不會臟了我家夫人的眼。”隨后從腰間取下手絹，放在鼻子聞了聞，一臉嫌棄的用手絹包著韓若思手中的金簪，緩緩接過。

輕蔑的眼神沒有絲毫褪去！

“你稍等一下，待我把廳堂打掃了，再去稟報夫人。”她將接過的簪子如拿著燙手的山芋一般，滿眼嫌棄，猛烈丟在桌上，并帶著一副高傲的臉色離開。

“你～”韓若思欲言又止，心想抱怨也無濟于事，只會失了禮數，毀了優雅，并只能作罷，好生坐著等待，她不信那嬤嬤會讓自己等一個晚上。

韓若思早就聽慣這種趨炎附勢的嬤嬤，在主子身前怕如狗，在下人面前，卻高高在上。

看著讓人泛惡心！

韓若思倚靠在椅子上，心情有些低沉，靜靜看著婢役擦拭桌凳，手旁華貴的檀木桌上放著她素未見過的香果，香果表面光澤，看著很有食欲，對于一日未曾進食的韓若思來說，毫無抵抗力。

伸出修長纖細的手，意識到不妥，又收了回來，捧起方才放在桌上的牡丹，無聊的數起花瓣。

半柱香！

一柱香！

夜已經深了，庭院里月明風清，宛如白霜漸起。

偏廳里的婢奴都相繼離去。韓若思一動不動的坐著，沉重的眼皮一眨一睜，但始終保持端莊的坐姿。

等眾人都離去后，嬤嬤站在屏風前看了看韓若思，看她神情平靜，不煩不躁，有著難得的耐心。心想留她太晚還是個麻煩。并拿起桌上的簪子，疾步走出偏廳。

看著那兇惡的嬤嬤離去，韓若思皺了皺鼻子，整個人放松了許多，聽著腳步聲遠去，她急忙揉揉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的胳膊！

并開始四處打探這整個偏廳。

……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讓人有些心煩，更讓屋里的人有些氣憤。

“是誰啊！這么晚了還不睡？”屋里正準備更衣睡下的女人，對著門外憤懣說道。

“夫人，是我！劉嬤嬤……”嬤嬤伏在門上，對著門縫輕聲回應。

“沒重要的事就明天再說，我已經睡下了！”從屋里傳出的聲音稍微溫和些。

“好的，夫人！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有一個窮鄉僻壤來的丫頭想求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