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結(jié)束，明日又得忙起來，先去羅羅堡新建的冶鐵場，皮具廠也要看看，然后得去盤山坐鎮(zhèn)一段時間，怎么也要把碼頭和船廠這一攤事理順了才能有空。

豈料剛出軍衙，薛整后腳就跟了出來，朱植知他可能有事要說，便帶上他直接到王府廊房角落處的書房，屏退端茶的侍女，關上門回身落坐，朱植便問道：“薛先生來廣寧有兩個多月了吧，感覺如何？”

“學生以為殿下頗善于布局經(jīng)營，如此下去廣寧必大興，預計到明年，廣寧的軍政整體情況要超過遼陽那邊。可也因如此，這防賊之事得趕緊布置，學生來廣寧北上途中，帶來了十余人，已分派安插遼陽到開原、遼陽到金州的南北兩線，接下來學生準備再布三條線，一是走沿邊由廣寧到大寧、宣府、大同府；二是走遼西走廊到北平、開封府、到徐州；三自然是走山東到徐州，如此這東北但有風吹草動皆可先一步防備。”

沒想到薛整膽大包天，竟想把情報網(wǎng)鋪這么大，朱植暗吃一驚，不禁臉色一變，大為不滿道：“薛先生你要弄清楚輕重緩急，目前主要是看緊廣寧，而不是延伸出去，攤子鋪太大掌控不易，很容易暴露被鎮(zhèn)撫司察覺，那內(nèi)賊你可挖出來了？”

“此等小事爾，學生來此一個月先是秘查根底來歷，接著跟蹤觀其言行舉止，很快便發(fā)覺了內(nèi)鬼，殿下要不要聽聽學生的分析？”薛整不以為然，目光灼灼地與朱植對視，顯得很自信。

靠！這么厲害？辦事效率很高啊！朱植頓時來了興趣，便道：“那究竟是何人？他們在為誰辦事？”

薛整這時卻端起了茶盞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咝了一聲，這才正色道：“按說，殿下恐怕也能猜到，盯著殿下行事的有三方人馬，一方是不盯著不放心，這情有可原；而另兩方就完全是包藏禍心了！”

“宮內(nèi)想看著可以理解！另兩方怕是東宮和北平吧？”朱植當然有所猜測，不過又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怕人盯著，但是想搞事的人就不能容忍了。

薛整咧嘴一笑，鼻冀法令紋綻開，雙目瞇成了一條線，淡淡道：“正是如此，王府右紀善毛階便是燕藩之人，早在殿下就藩前，此人就被燕藩所拉攏收買了；典寶副姚學禮同樣如此，此人出身南直隸，與那黃子澄怕是有些關系，王府每一條政令用印，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經(jīng)他之手，東宮對殿下可謂了如指掌啊！”

“一個典寶副，一個右紀善，隨時可以撇開他們，看來郭銘不能再外派辦差了。那么另一個，應該是個武官吧？”朱植猜測著，鎮(zhèn)撫司安插了人在自己王府，這也是必然的事。

薛整回道：“不錯！段文俊本淮西廬州人，初為小旗從宋公馮勝征納哈出，以哨騎斥候奇功遷北鎮(zhèn)撫司百戶，洪武二十四年轉(zhuǎn)羽林右衛(wèi)為千戶，殿下出宮納妃即拜儀衛(wèi)正，如今其下隨從約十人，分為兩隊，一隊在廣寧，一隊在盤山。”

“這一方人馬我們反盯著，遏制其壯大發(fā)展，但也不驚動就行了。另兩方人馬，我們先試試能不能找到他們的弱點加以挾制，讓他們?yōu)槲宜茫绻荒埽蔷驮O法透露假消息誤導他們。”

“就是如此，蔣干盜書？以間反間之！”薛整大笑，又道：“說起來，學生追隨殿下也有不短時間了，那么將來殿下打算如何行事？獨善其身？那是欲求而不可得的啊！”

朱植沉吟片刻，嘆了口氣，事到如今再瞞著薛整，他可能要對自己失望，若者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那時就不好收場，這涉及到長遠根本的問題，還是有必要交個底，便道：“正因為薛先生有這樣的認知，本王也才愿意用你，如今還沒到群龍無首之時，本王奮發(fā)惕厲的方向并不在大明，而是在海上。”

“在海上？這話作何意？”薛整一呆，本來聽到朱植的前半句還面帶喜色，可接下來竟然超出了預知期待的范圍。

三言兩語難解釋清楚，也很難讓薛整信服，朱植便打開柜子取出一卷裱糊在薄絹卷軸上的四尺寬、六尺高的豎式地圖，這時他根椐兵部地圖及尼賈亞那里得來的南洋地圖，綜合自己后世記憶自行再繪制的一副新圖，有大致的經(jīng)緯線和標準比例尺，在此時絕對是稀罕物。

雖然此時朝庭欽天監(jiān)的官員已經(jīng)能推算出一定的經(jīng)緯度，但可惜并沒普及到官方各個層面，而標準的世界地圖和地球儀更是要等到萬歷后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帶到大明才會有，不過那地圖仍是一面餅，看得人滿眼圈圈。

朱植將桌案上的文房四寶等物取到柜子里，拿地圖在桌案上打開，南洋那邊正好在薛整面前。朱植上前一步，一巴掌按在瓜哇以南的南瞻部洲（澳洲）大島上，面容嚴肅道：“孤的目標就是這里，待把海路打通，一步步移民過去，一旦事變，誰能攔得住本王？只要有足夠的人力財力，有一支精銳水師艦隊就足以笑傲南洋，與這個世界分庭抗禮，難道比南京那張鎦金大椅會差了？”

薛整目瞪口呆，一雙小眼睛這回總算讓朱植看到了他的黑色眼瞳，不過他呆楞了片刻很快就醒悟過來，低下頭以手指從廣寧一路下移，先是點到朝鮮卻搖了搖頭，接著耽羅島再到琉球山南國，在東番（臺灣）畫了個無形的圈，接下去到呂宋、蘇祿、東瓜哇，終于定格在南瞻部洲，看著那么大一個島嶼，他的眼睛慢慢又瞇上，歪著頭細細盤算。

心中的秘密總算有人分享，朱植頓覺渾身輕松不少，端起茶盞慢悠悠地飲用，也不再多問什么。

“可行！”良久，薛整一拍地圖并將之卷起，疑惑不解道：“可殿下明明有實力一爭天下，為何卻要舍近求遠，選擇這么一條路？殿下在怕什么？”

朱植一副悲天憫人地長嘆一聲道：“漢末群雄四起，終致三國爭霸，百十年來天下人口十足一，終為五胡所趁。曹孟德之《蒿里行》想必先生是爛熟于心的，白骨盈于野，千里無雞鳴，豈不悲乎？既然總有爭端，本王便行走為上之策，跳出圈外，帶走個一兩百萬人自己過日子，也省戰(zhàn)后民生凋蔽，得天下者也能從容治國，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哈哈……那時只怕有人要怒極悲啼了！”薛整哈哈大笑，他自然也是知道，人口對開國才幾十年的大明是何等重要，然而戰(zhàn)事一起，欲逆取者并不會真正愛惜民力，而朝庭也自然不會，可想想他又道：“可殿下既如此打算，遼東這二十幾衛(wèi)軍民必然不能全部帶走，必須得有側(cè)重，可要讓這些人忠習跟隨，殿下得與他們在海外置業(yè)才行！以此中堅力量，屆時以船隊在南方沿海直接帶走都不成問題。”

薛整的反應很快，馬上就理清頭緒，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朱植自信灑脫地一笑道：“不錯！先打通海路，然后調(diào)一部份可靠的人南下到南瞻部洲殖民，事先打好根基，到時大舉南下才能容得。”

這一夜，朱植與薛整就這件事的方方面面全盤分析，具體的大方略薛整已有建議，與朱植的想法也不謀而合，那就是先抓遼西、再抓遼東、穩(wěn)步推進遼北，待水師建立完善則先取東番緩步剿除倭寇，時機成熟便可大舉南下。

兩人直暢談到深夜才在郭釧的催促下散去，如此，今后事有人全盤統(tǒng)籌謀劃，朱植只要用好人把控好實際操作就行了，但其實要做好實際更難，大方略只是一句空話，要變現(xiàn)還有很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