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后，段虞拉著著褚楚在沙發上坐下，她背挺的筆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抿著唇看起來像是在認真地思考著什么。

段虞把手在她眼前虛晃一下，笑道：“想什么呢，這么認真？”

褚楚回神，去看段虞，問道：“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段虞看回去，然后伸出手把她額前有些細長遮住眼睛的劉海拂到一邊，才道：“你是指什么？”

褚楚長長的睫毛向下，在燈光下形成一排小扇子，嘴唇嚅動了兩下，如同陳述事實道：“你病了。”

段虞一愣，還沒說話，就見褚楚抬起視線，清澈的眼瞳里清晰印出自己的影子，蒼白著臉道：“你得了很重的病。”她的臉小巧清秀，稚氣未退，細細看去還能看到上面淡紫色的血管，開心就是開心，難受就是難受，這時候輕輕皺著眉頭，難受的表情一目了然，讓人忍不住也跟著難受。

“會死嗎？”她問的很認真。

段虞換了個姿勢，一手放松地搭在褚楚身后的沙發靠背上，偏頭看她，漫不經心道：“如果我說會，你怕不怕？”

“怕！不想你死！想你保護我！”褚楚幾乎沒有猶豫。

段虞眼神一亮，雖然這個回答一點也不令人意外，但很少有人會這么坦誠直率的說出來。為什么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會有這么大的差距？段虞帶著探究的眼神的把褚楚打量一圈，兩人幾乎天天都看的到，但每次給他的感覺都不一樣，既懦弱又膽小，直率又認真，敏感多疑又傻里傻氣，你說傻，又透著一股子天真無邪，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你？

“想我一直陪著你保護你嗎？”段虞笑著問褚楚，然后又裝作苦惱，半帶認真半帶玩笑道：“可是，人都會死，誰也不能一直陪著誰？在褚楚眼里，我到底算你的什么人？如果我說要是有一顆全新的心臟就能讓我活下去，褚楚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心臟送給我？”

褚楚先是沒說話，而后伸出手抵在他無波無瀾的胸口上，感受良久，才感應到他平穩的心跳，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砰砰悅動胸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再拍了拍，只輕輕答道：“它很健康。”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段虞在那一瞬間坐直身體，臉上的玩笑散去，打量褚楚的眼神像是第一次相見的陌生人。

“你真的愿意？為什么？”他不是不信，而是不理解，怎么有人這么傻？

褚楚點頭，坐姿都沒變過，還是端端正正的，嗓音纖細輕柔如同暖冬池塘里叮咚的流水：“因為你對我好。”

簡簡單單一句話，闡述了褚楚內心最深的訴求。

褚楚給自己的世界劃分了圈里圈外，段虞來之前，一直都只有她一個人站在圈內，段虞趕得巧，在她最狼狽的時候闖進了她的世界，那時候被吊在繩索上鮮血淋漓的褚楚內心滿打的歡喜，褚楚孤單的太久，終是盼來了期待，從此魚兒有了水，她有了彼岸。

這個人不是親人，不算朋友，連熟識都算不上，但是他跟她世界里其他的怪物不一樣，就這一點，這人就跟她就是一樣的，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這好比孤軍作戰的人突然有了同伴，身在異國他鄉突遇老鄉，只是想著再艱難的日子也能熬的下去了，只是看著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何況這個人還把她從地獄里救出來，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褚楚不傻，知道只要一直呆在這個人身邊，就很安全。

大廳里一片靜謐，瞿奉他們早就離開了，這一次，段虞移開視線，盯著角落一處沉默許久都沒說話。

第一次，段虞對自己所做的決定是否正確產生疑問，別人眼里的段虞無所不能，無所不有，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一無所有。

恍然間他突然想起褚楚帶他逃離八寶山那晚上，冒著大雨，褚楚一個人走在最前面，他兩條腿重若千斤，要咬牙拼盡全力才堪堪追的上她，后來她背著仿若廢人的他在山路上行走，那條路是真的遠，遙遙無盡頭，她瘦小的身子在風雨中飄搖不定，堅強又倔強，慢慢融進夜色里。

他趴在她瘦弱的肩上，聽著她急促的喘息聲，那時候就在想，前面到底有什么，值得她飛蛾撲火……

她明明也是一無所有不是嗎？

那時的疑問他到最后依然沒有想明白，后來，他把人接到自己身邊，天天朝夕相處，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給她最好的，這樣也許就能明白她內心最真摯的想法。

但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不知為何，段虞又想起戴昕之前對自己說的話。

“你理解過她內心最深的訴求嗎？拋開一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你懂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嗎？你做的一切，只是隨了自己的心愿，利用她的懦弱滿足自己控制她的欲望，你這樣跟精神病院那些人渣有什么區別？”

段虞閉閉眼，忽然一雙暖暖的手敷在他頭上，他睜開眼，看見褚楚湊過來擔憂的目光。

他取下她的手捏在手里，身體前傾，兩人的距離拉近，段虞用額頭輕輕抵著褚楚額頭道：“我會努力活的更久，等你變強，強到沒人能欺負你，強到所有人都抬頭仰慕你。”

褚楚的表情看起來馬上就要哭出來：“那會你就要離開我？那我寧愿一輩子這樣，做一只懶懶縮在你懷里的貓咪也很幸福。”

段虞搖搖頭，捧著褚楚的臉用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問道：“想出療養院嗎？”

褚楚愣怔了半響，輕微地點點頭。

段虞又問道：“恨那些欺負你的人嗎？”

褚楚點頭。

段虞：“想報仇嗎？”

這次褚楚沒怎么躊躇，就答道：“想，做夢都想，可是我斗不過他們。”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讓段虞想到褚楚第一次見到瞿奉的時候，在他耳邊悄悄說“我打不過他，咱們直接跑吧。”

那感覺完全不一樣，她是真的帶著深深的恨意在說這句話，帶著孤獨一摯的決心。

段虞笑了：“那就順應本心，努力變強，記得以前嗎？那才是你該有的樣子，只有活的比別人好，站的比別人高，才能踩在別人頭上。”

“最后，如果我能等到你，下次換你來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