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既無聊又漫長的月考過后，我平安的度過這次劫難，順利進入等待成績的休眠期，陳安依舊每天下午在二中門口等我，我們倆就是這點好，無論發生多大事，第二天還是能裝作什么都沒發生，安安靜靜的一起上下學。

時間過去這么多年，我們早就成了彼此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成了一種沒辦法戒除的習慣，相互攙扶著奔跑。

很慶幸命里有他。

等待成績排名，對我們這些差生來說，這就像是刮骨療毒一樣，雖然我們對成績沒有多大期待，但是差生和差生之間也會有排名，五十步笑百步這種事一直存在，競爭也從未消失。

人這種生物真虛偽，總喜歡在不如自己的同類身上找存在感。

我沒這么虛偽，因為我一直都是被找存在感的人。

一直是最差，從未被超越。

教室里一片安靜，前排傳來沙沙的寫字聲，所有人都忘掉了不久前的月考，開始迎接下個月的期末考試。

只有我還在為順利度過考試而沾沾自喜，哦，還有楊寧兄弟倆。

我們仿佛是這個班級的異類，雖然二中都是水平一樣的差生。

“咚……咚…咚”

一陣略顯急促的鞋跟聲傳來。

整個后排的人馬上端坐起來，認認真真的寫起習題。

我也在三秒之內擺好姿勢，并迅速拿起手邊的書。

教室門口出現一個矮矮胖胖的身影，是我們的英語老師，叫焦存，也是高一16班的班主任。

二中其實并不缺乏好老師，比如這一位，雖然沒有教學能手之類的頭銜，但他卻是實實在在的優秀教師。

聽說他在整個林城的外語界都能排上名，英語九級，日語六級，單看他的外表，你是絕對看不出來他原來這么優秀。

記得高一剛開學的時候，他穿著一個老舊的粉紅短袖，從走廊進到教室，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打掃衛生的保潔員，沒有一個人對他的到來而有任何反應。

他也沒給我們這群不識好歹的孩子來一個下馬威，只是笑瞇瞇的把教室地面上四散的垃圾掃進垃圾桶。

這下更是在我們心里加深了他是一個保潔員的印象。

等到上課鈴響了，所有人都回到自己座位之后，他才悠哉悠哉的走上講臺。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英語老師，也是你們未來三年的班主任?！?

“………”

如果當時能給當時的場景加上電影特效的話，我們的頭頂一定是一只烏鴉帶著一堆句號飛過。

看到剛剛還吵得不行的孩子，現在都跟丟了魂兒一樣板板正正的坐著，焦存又換上那副笑瞇瞇的臉。

“你們別裝了啊，剛剛還鬧的不行，咋的，現在想討好班主任吶，沒門兒！”

他的臉特別有喜感，胖胖的體型并沒有損失他的形象，反而給他帶來一股親和力。

等他說完這段話以后，班里緊張的氣氛又緩和下來，不少人都在后悔為什么沒有早點認出他，錯失了和班主任打好關系的黃金時期。

但是總有人腦子轉的快，馬上自來熟的舉手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爭取在班主任面前露臉。

他們確實成功了，當時留下第一印象的人，后來都當上了班委，坐擁整個班級的好資源。

我從小就懼怕老師，所以壓根兒沒想到還有這回事，記得初中的時候，唯一一次當上了衛生委員，結果因為我不愿駁人面子，就每天自己跑去掃地。

優秀的人成功了，勤奮的人也成功了，剩下我們這些差生里，嘴甜又機靈的人也趕上了成功的末班車，只有我們這些笨笨的孩子，日復一日的修建著空無一人的站臺。

焦存因為身高不夠，只能將雙手平放在講桌上，抬頭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像是自語般的喃喃：“我在這個教室呆了十多年了，每一代的孩子好像都長的一樣，恍惚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剛工作的那段時間?！?

“教書真的能讓人變年輕。”焦存笑瞇瞇的說：“你們吶，要是以后能有人當老師，那可就享福咯。”

他的聲音很有誘惑力，就像是小時候在城北走街串巷賣糖葫蘆的小販一樣，總能把孩子們饞的口水直流。

念了這么多年的書，我是第一次聽一個老師說，教書能讓人年輕。

所有身處于這個職業的人，都在向外界抱怨，千萬不要來這里，這里有多么苦，多么累，仿佛人間煉獄一般。

但是他們忘了一件事，世人皆苦，沒有哪個行業是一番風順的，他們走到哪里都是水深火熱。

只有像焦存這樣熱愛生活，享受生活的人，才能在苦難的人間里尋得一絲甜味。

突然很高興，我的生命里都是這樣熱愛生活的人，雖然我們并不優秀，但我們明白這個世界應該是怎樣的，我們會認清楚這個世界的本質，并一如既往的熱愛它。

真好。

焦存老一套的在教室走一圈之后，笑瞇瞇的站上講臺，我一直懷疑他會某種黑魔法，每天都跑來教室布下陣法，好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咳…咳…”

照例清了清嗓子，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焦存又笑瞇瞇的說：“哎呀，你看看你們，一天學的跟機器一樣，哪里還有孩子的樣子了?！?

他說的云淡風輕，但只有我們知道，他在高中的時候是出了名的努力，英語筆記比老師的教案都詳細，后來考上了師范生，緊接著就來了二中，一呆就呆到了現在。

“嗯……”他每次說完一句話，都要緩一陣才能想起來要說什么，“嗯……哦對了，這次大家都考的不錯，特別是林恩。”

我正在桌子下面剝楊寧塞給我的瓜子，被他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一下從座位上竄起來，立正站好。

然后全班都跟看傻子一樣看著我。

“嗯，林恩同學最近很積極啊，我一說起你，你就能主動站起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大家都要像他學習啊。”

我羞愧的低下頭，是真的羞愧，總感覺欺騙了小女孩的棒棒糖一樣，焦存總是把世界想的這么美好。

“這次考試呢，林恩同學的排名上升了十幾名，可以說是飛速進步了”頓了頓，他又說：“林恩同學有這么大的進步不容易，所以我想班里有哪位同學能幫助他鞏固一下他的成績，讓他保持這個排名?！?

全班寂靜。

雖然我知道我平時人緣不好，但真正看到這個場面，臉還是很疼，火辣辣的疼。

焦存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呆呆地站在講臺上僵持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腦子里都已經捋完兩次宇宙大爆炸之后，寂靜的空間里終于響起一道百靈鳥一般的聲音。

“我跟他坐吧，幫助他穩定成績?！?

我從未有如此想嫁給一個人。

如果我是女生的話。

林萱從第一排站起身，抱著一沓卷子，往后排走來。

我的腦子里自動響起了婚禮進行曲的節奏，林萱邁開腿，一步一步的向我走來，我的腦子里空白一片，仿佛宇宙大爆炸都不能讓我動搖。

“讓一讓?！?

林萱站在我面前，從我的角度能看到她微微皺著眉頭。

同桌章華顯然沒反應過來事態變化如此之快，他輕而易舉的就坐到了朝思暮想的前排。

“哦…哦哦……好好…您坐。”

他像個酒樓打雜的小二一樣，手忙腳亂的給林萱讓座。

“嗯…好，林萱同學有這樣大無畏的精神，也值得大家學習，來，大家跟著我一起，為林萱同學鼓掌。”

焦存像個婚禮主持人一樣，自顧自的說著冠冕堂皇的主持語。

教室里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我不知道為何，也情不自禁的跟著鼓掌，手麻了都不想停下來。

我真的很想謝謝她，真的很想。

焦存接著又講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再鼓勵鼓勵讓我們認真學習，就頭也不回的走出教室，他知道他在這里，我們就沒辦法認真學習，可他從未想過，他在或不在這里，我們都不想學習。

人類的本能是接受，承受不了才會學著反抗。

我們沒辦法反抗，所以只能接受。

但這并不代表我們喜歡。

林萱安靜的坐在章華的座位上，從窗邊吹過來的風帶動她身上好聞的香味，漂浮在我的頭頂，我終于理解了賈寶玉的那句，女人都是水做的骨肉。

林萱是用美好做的骨肉。

“看什么看，不做題了?。俊?

發覺到我瘆人的目光，林萱終于開口說話。

“嗯嗯……這就做，這就做?！?

我的嘴角不自覺的帶上笑容，從幼兒園到高中，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和女生做同桌，那種感覺就像是吃到了夏天第一口冰淇淋，美妙里夾雜著莫名的喜悅。

特別感謝班主任。

青春里有很多事是必須要經歷的，比如一定要放肆的在操場跑完三千米，盡管那之后會缺氧感冒，比如一定要偷看隔壁班的女同學，并且要等在她的必經之路上吹口哨，比如一定要和女生做同桌，偷偷用尺子量她的校服短袖比自己的短多少，所有這些無聊中帶著愜意的事情，都會在今后的記憶里被打上青春的標志。

也會是我們這一生都沒辦法再經歷的夢。

好好珍惜吧。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