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能在黑暗中看清萬物，卻在光明中變盲。

那時，盲人的眼瞳像秋水一樣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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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依然下著，很白，像什么都不加的豆腐腦一樣。

碧無憂還沒有吃完他的那碗甜豆腐腦。

他吃的很慢。

因為他很少吃豆腐腦，喜歡吃的東西就要少吃，而且要細細的吃。

有時候。

少，才會珍惜。

“豆腐腦已經(jīng)冷了?！?

柳云青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

碧無憂回味了一下嘴里彌留的味道，甜，甜的粘牙，然后把這一口豆腐腦咽下。

“你把他殺了?！?

“殺了?！?

“好殺嗎？”

“難?！?

“你能不能看的出他是誰？”

“看不出，但是能猜到?！?

“他是誰？”

“千把刀，藏千刃?！?

柳云青喃道：“還好我是個殺手?！?

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驚悸。

碧無憂道一口把最后的一點豆腐腦喝完，長長吐了一口氣，他已經(jīng)忘了剛才嘴里豆腐腦的味道，人就是這樣健忘的生物。

碧無憂道：“他身上的信...”

柳云青道：“在我這里?！?

碧無憂道：“交給影四，讓他處理這封信，我們想要留在這里就必須讓人把這封信帶到羅俱面前，給不給他倒是無所謂?！?

柳云青道：“你不會讓他把信交給羅俱?！?

碧無憂道：“當然。”

柳云青道：“你不相信羅俱?！?

碧無憂道：“他也不會相信我。”

柳云青道：“可是我也不相信你，我也不相信他。”

灰墻斑駁，破碎了舊泥，染上了新紋。

雪掩住著地上青色的石磚，卻不知這青磚下不是青色，是血的黑紅。

碧無憂道：“我們還有相信和被信的資格嗎？”

柳云青道：“誰知道呢？”

碧無憂道：“但你欠我一條命?！?

柳云青道：“我已經(jīng)還了，就當我命賤?！?

碧無憂淡然道：“你到底還是不相信我?！?

柳云青道：“我的豆腐在哪?！?

碧無憂道：“你現(xiàn)在就可以去找悅來客棧的老板去吃那一碗清水豆腐?！?

柳云青道：“世上最清最濃的湯，最純粹也最復雜的豆腐。”

碧無憂仰頭嘆道：“其實就是一碗白水豆腐...”

柳云青道：“我知道，你就不能少說一句?！?

風聲瑟瑟，如鳴箏，恍惚細雪綿綿，雪里亂影涌動，柳云青直起了他的身體，融入了涌涌亂影，朝悅來客棧走去。

“老板，來一碗清水豆腐，最好的那種?！?

“好嘞，稍等?！?

“且慢，你相信他嗎？”

“相信?！?

“那再來一壺酒?！?

“來一壺什么酒?！?

“醉春風。”

“春風醉不了人，來一壺江寒如何？”

“好?！?

一碗清水豆腐在碗里白蓮般綻放，絲上紋絲，清水尤溫，恰是清水豆腐的最佳入水溫度。

柳云青的左手輕輕撫上著溫玉鑿空的青碗，這恒溫的玉碗。

右手挽起冰涼的玉匙。

玉匙埋入了白蓮的根，唇間一吸，清澈的湯汁混合著最外層的一圈蓮葉涌入了舌尖。

淡，比世上最平淡的蒸餾水都無味。

卻擁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抹平了他舌尖的一切味覺，抹去了他心中所有的雜念。

他的舌尖輕輕碾磨，豆腐在口腔中化為糯粉。

他能感觸到這些豆腐絲上連綿不絕的質感，還感受到一絲熟悉的意味，像是...刀法，天底下從未出現(xiàn)過的，精密絕倫的刀法。

倘若做這碗豆腐的手拿起刀朝他砍來，恐怕他活下來的可能根本沒有，就算那人完全沒有殺人經(jīng)驗。這根本就是境界的碾壓，當然在他預先做好陷阱的情況下除外。

他的思緒又再次被口中的味覺占有。

那種無比平淡卻霸道絕倫的味道。

更加平淡的味覺蔓延上來。

淡如水，比水更淡，超然物外，如天道茫茫，似萬物蒼蒼。

清水豆腐，自然不可能真的只是清水和豆腐，成百上千的香料按陰陽五行，天干地支，八卦四象之道融為一體才調理出這一碗清湯。

至于豆腐，自然也不是豆腐，而是二十四種精挑細選的果蔬混合八種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肉類千錘百煉而成，最終融合成了這種奇異而平淡的豆腐味。

柳云青端起了酒壺，壺里搖曳著青藍的酒汁。

酒里似乎還升起一團寒氣。

因為酒里有一根冰，這冰自然不是一般的冰，選取四種寒性藥草，八種陰性果蔬榨汁混合，再反復蒸餾，最終在冷庫中讓它結冰。

酒，寒，刺骨。

這壺酒本沒有這般寒冷，但那口豆腐擁有著一種放大一切知覺的力量。

這壺酒才冷的刺骨，寒的傷神。

柳云青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已經(jīng)被冰封，失去了知覺。

“好酒！”

“當然是好酒！”

黎龍佩得意的笑了笑，畢竟今天奉上的可都是他的得意之作，堪稱天下絕品，就算是皇帝吃過最好的菜肴，也未必有這種水準。

柳云青道：“你這里還缺伙計嗎？”

黎龍佩道：“小子，你想學我的刀？”

柳云青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黎龍佩道：“我能切出你剛吃下的豆腐，難道你還以為我看不出你是個練刀的？”

柳云青道：“我絕不會打擾您當個廚子。”

黎龍佩道：“你吃了我的豆腐，有什么想法?！?

柳云青道：“至純，無物，萬千。”

黎龍佩道：“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一個廚子，沒錯，我只是一個廚子...我教你練刀，你幫我做菜，就做這碗豆腐！只做這碗豆腐！”

柳云青道：“什么時候教我?！?

黎龍佩道：“明天開始?！?

柳云青道：“多謝！”

黎龍佩垂頭嘆道：“你是那個混賬介紹過來的，也算值得信任，老子的刀法總得找個人傳下去。”

柳云青道：“為什么不傳給你的兒子？”

黎龍佩道：“我不希望他要握著刀過一輩子?！?

柳云青道：“也是，畢竟廚子也用不著這樣太過分的刀法...”

黎龍佩道：“他也不會成為一個廚子?！?

柳云青道：“也是個好事?！?

黎龍佩眼里露出了喜悅的光芒：“他一定能成為我黎家第一個大文人?！?

柳云青道：“好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柳云青又端起玉匙，抬起那朵白玉似的蓮花，一口飲下，回味之后，又是一口酒。

來回往復，舒暢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