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明月半起，天已暗。

當黑暗掩埋光明，無人能看清那一剎那交融的速度...

就如同死亡來臨，死者也不會看到。

夜冷，火明，長樂賭館里明亮透徹。

枯樹，昏鴉，湖邊流水。

馬車的車輪依然慢悠悠的滾動著，碾平了皺起的泥土。

月光如同一層淡淡的銀紗，包裹著正在滴落茶水的利刃，刀鋒細如絲，刀身薄如蟬翼，刀柄盈盈一握。

握刀的手如脂玉一般潔白柔軟，修長而美麗。

張環已然看到遠處燃起的火光，冷冷清清的夜晚，熊熊燃燒的烈焰。

“長樂”兩個字雖然不大，但在火光的照耀下，卻是清晰可見。

對亡命的武徒來說，無論是等待誰的死亡，等待的時間都是漫長的。

這時間實在太漫長了些，但他們不能喝酒，酒只會變慢出手的速度，也不能嫖，嫖會讓身體無力，也不能吹擂說笑，因為會使精神放松，更不能賭，賭可能勾起心中的火氣。

所以他們只能，也只想放空心神，蘊養殺意。

殺人或許并不是一件值得莊重的事情，但是殺兩個高手，絕世高手，對任何武人來說都擁有極其重大的意義。

燈火通明的賭館里安靜的可怕，每個人都能聽見周圍節律的呼吸。

空氣里彌漫著可怕的殺氣。

但絕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這徹骨的殺氣中心如止水，就算心如止水，也沒有任何人心中不會泛起漣漪，漣漪一動，就掀起了波瀾。

千毒手宋淺忽然道：“他們真的會來嗎？”

風中融入了一縷血色，點點細密的血珠已從宋淺耳邊滑落。

宋淺已經猛然變了顏色，額頭上滲出一絲絲細密的汗水，他的身后直直立著一道幽邃的身影。

血影冰冷的話語擲地有聲：“沒人能質疑大老板說過的話！”

冰冷的話語，冰冷的眼眸，冰冷的人！

洪太蘊的臉上帶著柔和的微笑，他靜靜看著眼前的變化。

直到兩人靜下來許久，忽然開口道：“霸王槍張環自出道以來，四年身經大小兩百余戰，從來未避戰一次！”

宋淺卻道：“那是年輕時的霸王槍，可現在他已經老了。”

洪太蘊依然微笑，卻沒有之前那樣自然，因為他知道這些殺手心中已經泛起了波瀾，這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可他到底沒有老，早晚是要來一遭的。”

忽然一人笑了起來，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柔和，此人正是山宗棄徒江富。

江富突然桀桀笑起，道：“一月連挑大老板四部下屬，不就是為了今天！”

紫青雙劍也一齊開口：“不錯！”

血影還待開口，卻立即閉上了嘴。

兩道影子已從敞開的大門口印了進來。

隨之還飄來一道略有沙啞的嗓音。

“來者是客，洪大老板何不為我備好酒席，給我這個糟老頭子接風洗塵？”

張環已經踏了進來，背上背著那柄染血無數的霸王槍。

刺骨的殺意猛然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巔峰。

他身上依然穿著那身灰黃的粗布襖子，灰白的須發，渾濁的眼眸，仿佛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糟老頭子。

可他的一雙手雖然干瘦，十分寬廣，清晰的筋骨在皮膚下不停游動。

洪太蘊沉下臉來，道：“你就是張環？”

張環一點反應都沒有，松松垮垮的站在那里，慢悠悠的從背后取下槍來。

洪太蘊自然知道這個老頭就是張環，但他實在不清楚，這個人到底為了什么和他作對。

“你到底為了什么，和我作對能有什么好處。”

張環一步一步走了進來，踏在房屋的青石板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一步印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和一個人作對需要什么理由！”

還沒有搖骰子，張環就已經翻了賭桌，自然也就無話可談。

洪太蘊冷森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做敵人！”

張環沒有開口，他忽然感到一股逼人的殺氣，針尖似的刺入他的骨髓。

只有真正站在江湖巔峰的人，才會帶著這種可怕的殺氣。

無疑不遠處提起劍鞘走來的劍客就是這樣的高手！

李長青人還未至，殺氣已將張環死死鎖定。

張環也一步一步迎了上去，伴隨著起落的步伐，兩人逐漸靠近。

李長青忽然道：“我們這種人本沒有交手的理由。”

張環道：“但你仍然要和我交手。”

李長青道：“李長生年少時曾敗給你一次。”

張環道：“不錯。”

李長青道：“我是他的兄長。”

張環已然知道了李長青的心思，道：“我絕不是他的對手，你依然沒有和我交手的理由。”

李長青道：“可他終究敗給你一次，對你來說或許不算是理由，對我來說這個理由就已經足夠！”

張環長嘆了口氣，道：“何苦...”

李長青道：“這柄劍就是他的‘玉麒麟’，我的劍法，自然也用的是他的長生劍！”

可笑的人，可笑的理由，可笑而可悲，可悲卻又可敬。

一個人劍客怎能活出另一個劍客的樣子，可眼前的事實就是這樣荒謬而可笑。

張環已不愿再想下去，因為他們立馬就要貼近在一起。

他們的身體精神在每一步走動中都被完全調動了起來，他們走的越來越慢，腳步聲越來越輕，他們的精神和體能，都漸漸到達了巔峰。

他們幾乎是同時出手的，沒有人能看清他們出手的動作，一把劍，一桿槍，兩柄可怕的武器就像閃電般擊出。

他們的精神已經完全進入了忘我的境界。

他們的眼中只有對方，沉重的霸王槍竟然揚起了點點槍花，槍出如云，槍落如雨。

鋒銳尖利的‘玉麒麟’宛若一股堅不可摧的流風，穩穩托住這細密而暴烈的槍雨。

寒光掠動，剎那間他們已經交手了數十回合。

腳下的青石已然破碎，堅固的賭館墻壁也宛若一張白紙被交鋒的余波撕裂。

頃刻之間，金碧輝煌的賭館轟然倒塌。

他們出手越來越快，越來越靈活，殺氣也愈發濃密。

他們踏著月光，也融入了月光。

金鐵交鳴，土碎石裂，打破了無邊大地上的安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