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不朽的幕布，黝黑而無情。

有風，腥風。

殺聲四起，血色漫天。

華少崆已經不得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對這種氣息極其敏銳，越是等待，這種可怕的氣息就越發濃郁。

華少崆抬起頭：“陪我出去看一眼。”

他在朝面前的青袍男子說話，或者說是命令。

地上的官服男子依然死死的跪著，他蜷縮的身體已經因為疲倦而有些顫抖，但他絕不敢站起來，只要華少崆不讓他站起來，他就只能跪著，直到跪死。

緊鎖的朱紅大門被悄悄推開，兩條身影走了出來。

剎那間，華少崆死死的鎮住在原地，好似一盆冰水從他頭上澆到腳底。

他的腦子有點發抽，任誰看到這樣的場景，腦子都會抽來抽去。

整片大地都在顫抖，一桿碗口粗的大槍如同一把搟面杖，碾碎滿地的血肉。

華少崆看呆了，他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種令人窒息的感覺纏繞在他的腦海里。

“攔住他！”

他轉身就跑，不跑就是個真正的傻子！

赤紅的血潮也四面八方涌散了出去，可憐的紅衣被桶碎了膽子，酸苦的膽汁都從他們胃里涌了出來。

張環的眼已經被一層血蒙蔽，但他的心依然如萬年冰山一樣清醒冷靜。

青袍男子直直立在朱紅門口，宛若一塊冰冷的鐵樁。

青袍道：“霸王槍？久仰久仰。”

張環冷眼朝前望著，突然用力一拄。

碗口粗的槍桿砸穿了血紅的青石板，彎腰握起幾塊碎石在槍桿上摩挲。

血是粘稠的，粘在槍桿上會滑手，但加上一層石粉就好握緊的多了。

張環的語氣似是有幾分無所謂的樣子：“你是誰。”

青袍的語氣卻十分的認真：“一個收錢辦事的人。”

張環道：“但是肯收錢用命辦事的人并不多。”

青袍道：“錢我已經收了，事就一定要辦。”

青袍已經拿起煙桿點著了煙草。

張環道：“這樣有原則卻又喜歡抽煙的人更少。”

青袍深深吸了一大口，過了兩三呼吸，吐了一口濃濃的煙氣，‘啪’一聲，鑲著翡翠珠寶的煙桿就從空中直挺挺落到了地下，握住煙桿的兩只手好像突然消失。

青袍嘆了口氣，道：“我這一輩子就好這一口煙，多謝。”

張環道：“只可惜華少崆絕對跑不了。”

青袍道：“他自然跑不了，我知道你和白玉蟬在一起，好像還有個沒用的小蘇。”

張環道：“那你為什么還要攔我。”

青袍道：“華少崆只要沒死，他雇我做的事我就必須去做。”

這人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

張環知道，這人想拖到白玉蟬殺了華少崆，否則他就情愿自己去死。

張環突然笑了起來，黑紅的血水從他的臉上流下：“可華少崆已經死了。”

青袍沒有開口。

他忽然感到身后有股逼人的殺氣，如同翻涌起的尸山血海，埋藏著數不清的利劍。

一粒黃豆粒大的汗珠，沿著鼻梁，從他頭頂劃落。

他真的靜止成了一塊鐵塑。

碧無憂從朱紅的大門后緩緩走了出來，手里提著一個人頭，正是華少崆的。

碧無憂道：“華少崆果然是個傻子。”

青袍嘆道：“你當真是沒用的小蘇？”

碧無憂就站在他的后側，但他沒有轉過頭去看，他怎么知道那不是白玉蟬？

碧無憂道：“我不是小蘇，或許并非很沒用。”

青袍苦笑道：“我一直以為我是有用的徐老六，看來我一直都沒有什么用。”

這人就是有用的徐老六，江湖中能算的上前二十的高手。

‘二十’這個數字好像已經很多了，可是如果你算一算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混跡在江湖，有多少人掙扎拼命。

在江湖中，每天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有數不清的浪子游俠沉入血海滔天。

當你有些名氣，并且能活下來之后，你就知道他有多么可怕了。

張環道：“都死了？”

碧無憂道：“都死了。”

張環道：“那些女人...”

碧無憂道：“都死了。”

碧無憂的瞳孔越發猩紅，徐老六的脊骨都被刺的發涼。

張環嘆了口氣，道：“都死了才好。”

痛苦的活著，還是直接死去，這本就是個難題，所以碧無憂替他們做出了抉擇，就算有人想賴活，也已經失去了機會。

碧無憂道：“這人殺不殺。”

徐老六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身體每一寸筋骨肌肉都緊緊繃住，兩只手死死的握住腰邊的兩柄短刀。

或許面對一個張環他要活命絕不算難事，但再加上一個不知底細的‘小蘇’，他絕對沒有半分活下來的機會。

此刻他只有一個念想，活下來，在死亡的壓迫下，他手中的刀柄仿佛具有了一種不可思議的靈性，他知道，只要他出刀，就會有一種神奇的變化，這種變化給了他填滿胸膛的勇氣。

張環道：“華少崆死了，他不算是敵人。”

碧無憂道：“有用的徐老六總算是沒用了一次。”

徐老六的精神驟然放松了下來，他知道今天絕非他的忌日。

徐老六笑道：“以后江湖就再也沒有有用的徐老六，只有沒有用的徐老六。”

徐老六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然后撿起地上的煙槍，從懷里掏出一團煙草塞了進去。

微風卷起一襲青袍，徐老六轉身就要離開。

碧無憂道：“且慢。”

徐老六立馬鎮住了身子，回首道：“我絕不會妨礙你們。”

因為徐老六已經是沒有用的徐老六，他再也不會收錢辦事，沒有理由，他絕不會來找這兩個煞星送命！

碧無憂道：“我有事要問你，我知道情報要錢，你的命值不值錢！”

徐老六道：“值！”

碧無憂道：“你有沒有替趙玉伯辦事。”

徐老六道：“有。”

碧無憂道：“你為他辦了什么事。”

徐老六道：“抱歉。”

碧無憂道：“他給了你銀子讓你閉嘴？”

徐老六道：“是。”

碧無憂道：“你是不是死也不情愿說出口？”

徐老六道：“是！”

碧無憂又道：“那么我和你說的話，你是不是死也不會說出口？”

徐老六道：“是！”

徐老六的回答就像一顆釘子，釘在石板上就絕對取不下來！

寂靜良久，碧無憂嘆了口氣，道：“你走吧。”

徐老六頭也不回，消失在陰沉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