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還未掛起，天邊已經(jīng)十分清亮，清亮的簡直要把人的腦海抹成一片白紙。

天地間干枯的樹枝，也仿佛變得玉脂一般晶瑩。

昨夜的篝火還在燃燒。

碧無憂就坐在燃燒著的朝陽下，燃燒著的烈火旁。

大地上雪堆如銀，廣袤的大地上的點點紫黑已被純白掩去。

一整夜過去，他依然在喝酒，但喝得很慢，因為酒實在已經(jīng)不多。

他好像在等待，在等著什么？是命運，或亦是人？

舊的馬車碎了，自然就換了新的。

馬車雖然是新馬車，但馬卻是之前的馬。

車上只剩下三個人，車外再也沒有圍繞的車隊。

碧無憂問了一句很意外的話：“你想不想喝酒？”

張環(huán)笑了，雖說有些勉強，卻也帶著幾分愉快：“可是你已經(jīng)沒有酒了。”

碧無憂道：“我能不能喝酒？”

張環(huán)道：“能?！?

碧無憂道：“那我們?yōu)槭裁床粊砗葞卓??！?

張環(huán)道：“沒有酒?！?

碧無憂笑了，笑的有幾分愉快，他伸手揭開了車板，取出十幾袋酒囊來。

碧無憂的鼻子總是對酒味十分敏感，這是任何人都難以比擬的，倘若聞不到車上的酒味，恐怕他就不會踏上這輛馬車。

張環(huán)道：“你常喝酒？”

碧無憂道：“當然，而且喝的不少。”

張環(huán)道：“我也常喝，只是喝的不多。”

碧無憂道：“你喜歡喝酒，為什么不多喝些?！?

張環(huán)道：“因為會喝醉。”

碧無憂道：“你渴望喝醉，卻不得不勉強控制自己?！?

張環(huán)默默點頭。

碧無憂倒?jié)M兩碗酒，將一碗推到張環(huán)面前，另一碗舉起，飲盡，道：“因為你是孤獨的?！?

張環(huán)笑容有些酸澀，低聲喃道：“一個孤身的廢物。”

張環(huán)端起了酒碗，一口飲下，又抓住其中一袋酒囊，連飲了半袋，然后終于喝慢了下來。

馬車上當然不止張環(huán)是孤獨的，這三個人都心中充滿了寂寞，人世多少路，他們偏要走最窄的那條，只能容下一個身子的那條，也絕不回頭。

碧無憂突然大聲道：“白兄來這人世四十余年，喝了多少酒。”

倚坐在車轅上的白玉蟬遙望著遠處的枯林，道：“只不過舊亭下喝過一碗，在馬車上喝過兩碗。”

碧無憂笑道：“我的面子果然夠大?！?

因為碧無憂給白玉蟬倒過三次酒。

白玉蟬道：“現(xiàn)在任誰真心請我喝酒，我都是要喝上一口的?！?

碧無憂道：“我現(xiàn)在真心請你喝上一口。”

只見他忽地抓起玉碗，揭開車簾，閃身跳下，抓起一把干凈的雪在玉碗上摩挲著。

驕陽如火，把玉碗映照的閃亮。

下一刻他卻又坐到另一支車轅上，手里還拿起一袋酒囊把玉碗斟滿。

倏忽間滿酒的玉碗就到了白玉蟬手里。

白玉蟬舉起了玉碗，一條明亮的酒線劃入他的咽喉，沒有半點酒漬從碗里灑出。

酒不算什么好酒，卻喝的有滋有味。

馬車走的很快，因為拉車的馬是上好的寶馬。

能拉起三千四百七十二斤半霸王槍還能疾步如飛的兩匹馬，算不算是上絕世寶馬。

更何況還拉著一輛沉木馬車以及三個人。

可惜這兩匹馬依然不如它們的父親，張環(huán)在戰(zhàn)場上馳騁的坐騎。

兩匹駿馬疾馳起來，就像是一團風(fēng)，奔馳的步伐就像一疊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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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楓在燈下展開一張繪卷，上面有三個人的名字，以及三幅畫像。

畫像展開，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靈性，仿佛這三個人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

白樹，天北浪子，身長六尺，流浪江湖，擅使橫刀，好殺高手。

江富，山北人，面有病態(tài)之色，武道山宗弟子，身長七尺，終年緊纏黑衣，被逐出門墻后名聲鵲起，使一雙鐵手。

霍七，本為南緬豪門，身長六尺，敗盡家財，好酒色，使劍。

看完這三人的名字，白楓輕輕嘆了口氣，抬頭：“你怎么看？”

他問的是垂手肅立在他對面的一個人，身材高瘦，看著很是干練。

平時這人一直跟在白楓身邊，他沒有名字。

所有人都叫他赤影，因為他是白楓的影子，而且染滿了血。

赤影道：“這幾個人都是難得的好手?！?

白楓道：“想必他們殺的高手不少。”

赤影道：“是?！?

白楓道：“他們能不能對付的了我?！?

赤影道：“你單獨一人，他們就有七成把握，加上我，他們連一成把握都沒有。”

白楓道：“我們兩個和他們聯(lián)手，有幾成把握能殺死白玉蟬?！?

赤影遲疑著：“或許...”

白楓又道：“如果再加上紫篁劍唐東升，八卦鴛鴦刀趙無極，有幾成把握?！?

赤影依然遲疑。

白楓道：“你知道這本就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的事?！?

赤影道：“是?！?

白楓嘆道：“他是一個奇跡，抹殺一個奇跡自然是不可能有把握的。”

赤影凝視著白秋有些蒼老的臉，眼里帶著說不出的崇敬。

白楓面色淡然，把繪卷交給了赤影。

赤影緩緩從黑暗的房屋里退了出去。

白楓好像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緩緩癱倒在座椅上，他的眼里充滿了痛苦和悲傷。

他很年輕，只有二十三歲，但他的臉卻像四五十歲的人一樣干枯。

能讓人快速變老的只有兩種情感，無比熾烈的欲望，還有極端的壓抑。

白家充滿了枷鎖，白玉龍死了，白玉蟬走了，他們背負的枷鎖自然要其他人背負。

白玉龍的枷鎖只是堅固，卻沒有什么重量。

但白玉蟬的枷鎖卻比山海都要沉重。

整個世界都好像成了白楓的陰影，壓的他喘不過一口氣來，壓的他惡心，簡直想要作嘔。

白家沒有一個人不恨白玉蟬的，但他們卻沒想到白玉蟬為什么要幫他們挑起足以碾碎任何一個人的重擔(dān)。

白楓恨白玉蟬，但他卻更加崇敬白玉蟬。

因為白玉蟬整整撐了十三年，或許更久。

白楓已經(jīng)快被徹底壓垮，他只剩下一具空殼，里面埋藏的只不過是一個扭曲的怪物。

他的心里只剩下兩個愿望，殺了白玉蟬，摧毀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