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遮人眼，望眼難穿。

馬蹄踏踏，風(fēng)卷雪揚，青甲隱現(xiàn)，千騎橫行。

“這人世從來只有沉默的死亡，人間萬象，憑誰問我往生，阿彌陀佛...”

落雪拈花，撫天為鏡，僧人宛若降世的佛陀，著赤紅僧伽梨，踏八丈雪蓮而來。

衣袂飄飄，若菩提羅漢。

李三書上前打了個稽首，嘆道：“大師好輕功，只是您來的不甚是時候?！?

只見僧人飄然飄落，口綻蓮花，道：“施主所言甚是，可惜萬事無常，我卻是不得不來。”

談笑間若清風(fēng)春水，皓齒明眸，讓人心生親切，李三書恍然間已放下七分戒備。

李三書道：“大師倘有苦衷，還請告知在下，在下定然竭力而助?！?

其聲若潺潺清泉，似寒冬春日，亦如三春蕊香。

僧人道：“此來了卻因果，降伏外道，還請先生成全?！?

李三書不覺已心神惘然，口中只是喃喃：“自當成全...成...”

“錚---”

淡淡金鐵交鳴之聲不知從何處傳來，一時間李三書心神劇震，仿若身處鏡花水月，周身天地好似寸寸碎裂。

多心子此時心神蒙昧，兩眼朦朧，好一陣才真切看清這風(fēng)雪下的天地。

李三書兩股顫顫，眉心沁出了點點汗水，白衣之下，從頭到腳都已被汗水浸透。

環(huán)首顧盼，卻是張環(huán)指尖輕敲槍桿。

李三書再一定睛，營地邊已有數(shù)千野騎將營地包圍，重重黑影已然清晰。

“浮迦法師，沒想到你會隨十八路青匪來此，出家人果然慈悲。”

卻是張環(huán)開口，語氣中帶有幾分諷刺。

浮迦答道：“四大皆空，六根清凈，佛本是空，哪里來的慈悲或者不慈悲?！?

張環(huán)道：“要是浮陀那個老家伙知道他的弟子說出這番話，怕是已經(jīng)下山清理門戶！”

浮迦道：“這回可是那個老頭子讓我來的，而且憑他也清理不了門戶！”

李三書道：“浮塵寺難不成要叛出我大趙帝國！”

浮迦笑道：“不敢，不敢，不過若是爾等活著回去，踏滅浮塵寺也未嘗不可?！?

白玉蟬突然開口，道：“只怕你已經(jīng)叛出浮塵寺，我與浮陀和尚是舊識，他斷然做不出讓弟子隨青匪同行的事！”

浮迦嘆道：“果然如此，只是沒有料到，霸王槍和刀魔也會來淌這灘渾水，就算你們武道再強，只怕在五千鐵騎下也...可憐！可憐！”

李三書面色沉如陰云，道：“我五百鐵甲陣也不是易相與的?！?

浮迦道：“嘿！算了，一群凡夫俗子，何必多費口舌，今日且看誰人生，誰人死！”

只見浮迦雙手捏期克印，中指拇指相抵，豎食指，拔地飄起，頃刻人影已散入朦朧雪境。

碧無憂見印惜嘆道：“中原佛門又一弟子入了密宗，浮陀和尚也是可憐人！”

張環(huán)道：“當年我見浮陀時，浮迦還是小小沙彌，誰知今日...世事無常...”

李三書道：“小蘇也懂佛教手印？”

碧無憂道：“略懂些?！?

李三書只是皺著眉頭凝視著營地外一團團圍繞的青匪。

數(shù)千黑騎在營地外列陣游曳，似是尋找著切入點。

李三書不由得自喃道：“趙伯啊，趙伯，您可真是算無遺策，只是今日是否能活下來，就交付于人心天意了！”

揚起的風(fēng)雪好似一團團迷霧，黑影憧憧，繞花了人眼。

一襲人影不快不慢，朝營地正前方走去，營地里的甲士也都自跟隨而來。

一人背負一勁弩，腰間各挎三柄精鐵手斧，黑衣鐵甲。一長矛兵與一盾甲兵配合列陣。

天邊一片陰翳，風(fēng)蕭瑟，卷起云下幾分腥紅。地上鋪滿冰雪，寒氣濃，冰封人間萬頃生機。

人心涌涌，鐵馬金戈，殺心四溢，流淌在兵刃之上的只能有血紅。

兩方人馬終于相峙。

李三書氣沉丹田，忽作明王獅子吼，喝道：“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蘇大當家的何苦難為趙伯麾下！”

此聲當真如明王座下怒獅咆哮，天地間只有此音斥留。

忽然一道洪鐘大呂般的聲音在無際的荒野蕩開，如山河起伏，天地歸鳴，萬物失色。

“往日隨無怨，近日就有了仇！我蘇長風(fēng)也不是什么難相與的人，倒也不是不能放你們一馬！”

只見此聲從一赤馬良騎上涌而來。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竹批雙耳峻，風(fēng)入四蹄輕。

馬是汗血寶馬，人是絕世兇人。

兩抹濃髯重，微閉丹鳳目，身高八尺，眉骨如黑鋼鐵巖，談吐間鐵齒明皓，腰微彎如兇羆，手提一柄六尺赤血環(huán)首斷魂刀。

此人即是八萬十八路青匪總瓢把子，蘇長風(fēng)。

只見李三書恭恭敬敬，上前作了個揖，道：“還請?zhí)K首領(lǐng)一講，倘能放我等一馬，來日自有重謝！”

蘇長風(fēng)眼神默默望著張環(huán)，卻朝李三書道：“我本也不愿和爾等一掙，只是你說重謝...”

李三書道：“三百萬兩黃金，官府兵印，這等禮，夠不夠重！”

風(fēng)雪之下，天地皆空，風(fēng)停，雪落。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雪落地的聲音。

蘇長風(fēng)睜開了一雙血眸，帶著幾絲動搖，卻立即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掩蓋。

只見右手覆右膝，指觸地，調(diào)養(yǎng)殺心的浮迦收降魔印，輕然立起，調(diào)笑道：“蘇兄，倘你收手，要早些告知我，那時我只得轉(zhuǎn)身就走，不然我怕今天要被永遠留在這里?！?

蘇長風(fēng)雙目微闔，道：“這等禮果然夠重！其實讓我放你們一馬果真不難，就算沒有這等重禮也可！”

李三書道：“請講。”

蘇長風(fēng)道：“第一，棄戈卸甲。”

李三書笑道：“首領(lǐng)說笑了，麾下士兵也不是待宰的羔羊，就算我讓他們棄戈卸甲，他們也絕不會聽令。”

蘇長風(fēng)似是沒有聽見，又道：“第二，我等在此也能聽到豬羊牛牲的鳴叫，且把你們貨車里的牲畜全宰了招待兄弟！”

李三書道：“首領(lǐng)要是斷了我等食糧，只怕餓死在冰天雪地里也不如死的痛快點?！?

蘇長風(fēng)道：“三天路程外就有驛站，爾等豈能餓死?！?

李三書苦笑道：“首領(lǐng)何苦難為在下?！?

蘇長風(fēng)又道：“我著實不想難為你，只是我這兄弟們也得討生活，既然先生不識我好人心腸，那就只好讓蘇某絕了爾等后半生的痛苦！”

“列陣！”

只見黑壓壓一片青匪列馬橫兵。

營中五百鐵甲亦悄然列陣。

長風(fēng)烈，赤血殘陽半遮掩。

血云燒，染穹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