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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千金淚

宛如洲小聲問:“你怎么知道這條密道的?”

“但凡地牢都有密道,用處多了去了,比較常見的就是私自處決。”夏承先說。

寒風灌入,宛如洲打了個冷戰,腦海中臆想出可怕的畫面。

“那,你是怎么打開密道的?”

聽到這個問題,夏承先立刻眉飛色舞,得意洋洋,只可惜宛如洲看不見。

“撬鎖啊。我敢說,除了我,方圓十里內,沒人能打開這地牢的密道。”

宛如洲心想,廢話,尚書建行館,就是為了討個清靜,方圓十里內根本沒有人家,自然除了你沒人能打開了。

終于爬到了出口。夏承先矯健地跳了出去,然后伸過手來拉她上去。

這里是尚書行館的內院,借著月光,她總算可以好好打量下這神秘人的面孔。

他的年紀似乎比慕卓然還輕,俊朗燦爛的臉,細長一雙桃花眼,潔白一口牙齒在月色下發亮。氣質如水汽氤氳日光普照的樹林般,清爽明快。

宛如洲頷了下首,然后,結結實實一拳揍在他的肋上。

夏承先猝不及防,疼得彎腰大叫:“你要謀害恩公?”

她冷冷一笑:“在擂臺下起哄的賬還沒算清呢。”

他這一口南方腔調,她早已認出,就是品劍大會時,那個嚼舌根的圍觀者。惹得全場騷亂不說,還引來了劉府的家丁。

自己如今這狼狽樣,就是拜他所賜。剛才密道里不便出手,現在總算有了報仇的機會。

她本來想,如果這人相貌丑陋呢,就直接往臉上招呼,但看來是個俊美兒郎,就便宜點,不破他相了。

夏承先捂著痛處暗叫,什么耳朵啊這么靈!

眼看下一拳就要過來,夏承先趕緊擺手喝止:“等等!”

“你還有什么可說的?”宛如洲瞪著他。

夏承先清清嗓子:“你那把大名鼎鼎的孔明劍,是不是應該物歸原主了?”

宛如洲頓時僵直。

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夏承先,宛如洲醍醐灌頂——那把她用來唬人的劍,就是從這個男子身上順來的。

夏承先揚起眉毛,等待她的下文。

“那個,真的不好意思,那把劍,被尚書大人一怒之下扔了……”宛如洲露出心虛的假笑。

夏承先氣血沖頂:“什么,扔了?他怎么能隨便扔別人的東西?還有你,怎么能隨便偷別人的東西?”

“我不是要偷啊!本來打算用完就還給你的,取而占之才叫偷,我根本沒有占的意思,我是為了……”宛如洲據理力爭,越爭聲音越小,垂下頭去。

“真是太對不起了,你那把劍多少錢,我賠。”

夏承先冷嗤一聲:“五百兩金子。”

宛如洲跳了起來:“你不要獅子大開口啊,哪有日常的隨身佩劍那么貴的?”她突然想起來,慕卓然說那把劍是假的,頓時又有了一點氣勢,“再說,你那把劍,也不是真的吧,就更不值這個錢了。”

“你懂什么?”夏承先咬牙切齒,“我那不是防身用的劍,是裝飾劍,光劍鞘鑲綴的琉璃玉石就不止五百金,要你賠這些已經是打過折的了。”

宛如洲呆若木雞,覺得這下玩大了。

“那,你等我湊夠了錢,就賠給你。你放心,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絕不會賴你的帳的。”

她挺直腰桿立誓,其實卻是打腫臉充胖子。她上哪去湊這五百金呢?

“態度倒是還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見宛如洲誠懇道歉,承諾賠償,夏承先的氣也退了。其實本來,一把裝飾劍而已,丟了就丟了。

“我叫宛如洲。多謝你救我出來。”

夏承先突然“噓”了一聲:“先想想怎么對付這幫人吧。”

密如潮水般的侍衛突然從四面八方涌出來,包圍了兩人。

鎧甲锃亮,操戈相對。

宛如洲兩腳一軟,暗暗叫慘,這么快就被發現了?不用如此訓練有素吧!

行館另一處,精雅小閣,紅燭帳暖。

房間經過悉心布置,掛滿了吉祥如意的彩綢,八仙桌上貼著大紅雙喜字,整齊地擺著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意喻早生貴子。

不消說,這就是尚書千金劉怡君的新婚洞房了。只可惜,氣氛相當尷尬。

氤氳的香薰之中,身著錦衣華裳的劉怡君小姐,等了片刻,對面的慕卓然始終坐在桌邊,一言不發。

劉怡君嘆口氣,挪至桐木桌前,斟上一杯美酒,微仰玉頸飲下,輕聲道:“慕公子可是在擔心你的表妹?”

慕卓然抿唇應道:“見笑了。”

劉怡君莞爾:“公子現在還要做戲么?我的貼身丫鬟就在擂臺之下,將你與宛姑娘的對話聽得真切,恐怕你們并非兄妹。”

這下更尷尬了。

但慕卓然沉默了少許,一絲不亂:“在下的確不認識宛姑娘,也不知道品劍大會其實是比武招親。在下對劉小姐沒有非分之想,但也絕無戲耍之意。我本想決賽時佯敗,誰知節外生枝……”

“公子既然在品劍大會拔得頭籌,為何不愿娶小女,是否有什么樣的隱情?”

劉怡君那清泉露水一樣的眼睛,朝慕卓然投去柔軟又哀怨的目光。

慕卓然并不避諱,大方回視著她:“我與小姐素昧平生,怎能因為一場毫不相關的比武,就認定彼此是命定之人?”

美人有些失望地垂了眼:“可是……”

慕卓然忽然微微一笑:“其實,我反倒有些慶幸,此刻能坐在劉小姐房中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劉怡君一愣:“公子何出此言?”

“因為劉小姐蕙質蘭心,不管招親對象是誰,都不該草草定下婚姻大事,以免誤了終身。要是換了其他人在這里,恐怕劉小姐就再也聽不到這樣的話了。”

劉怡君想了想,說:“公子要離去?”

“對,如果不是想把這些話告訴你,我早就脫身了。”慕卓然相當坦然。

帳邊的紅燭在風中抖動了一下,幾乎要滅了。

“慕公子,請恕小女多言。我看公子似有大事要做,但現今局勢動蕩,為何不安下身來,避開那世俗紛擾,我們一起……”

劉怡君冰雪聰明,心有懷疑揣測,但到底是深閨佳人,又是面對第一次見面的男子,雖然心中喜歡,極力想要挽留,仍然滿面害羞,沒再更進一步說下去。

慕卓然再次笑起來。直笑得劉怡君有些膽怯,問:“難道小女說的不對?”

“自然不對。”慕卓然友善地看著她,“做一世縮頭烏龜倒是安逸,那根本不可能快活,也會時刻后悔,當初若能勇敢一躍,沒準就能直上九霄。逃避的‘逃’,與挑戰的‘挑’,就只差在敢不敢放‘手’去做。劉小姐也一樣,甘心自己的命運就此任人擺布?”

他話里有話,然而劉怡君從沒受過這種霸氣教育,給呆住了。

慕卓然又恢復溫柔神情:“對不起,我不該與你說這些莫名胡話。”

可是他這一番言語,似乎產生了某種奇妙的作用。劉怡君仿佛仰望天神一般,凝視著他,眼波流動,光彩熠熠。

“聽公子一言,怡君真是開了眼界。父兄叔伯只當怡君是弱女子,從未有人給我說過這些。謝謝慕公子,愿意同我這陋質之人,講真心話。”

慕卓然微微一愣,生出些許憐惜。畢竟這女子,也是個身不由己的人。

他于是更加不忍:“在下真的沒想到事情會……”

然而,淋漓酒光閃過,劉怡君舉杯送至慕卓然面前,竟含笑道:“公子要辦的大事既然如此重要,那怡君更沒有立場挽留了。本來怡君招親,也是為了蒙騙皇上,我又何來資格責備你?公子同怡君飲完這一杯,便可自行離去。”

慕卓然一時沒轉過勁來,這劉千金竟如此善解人意深明大義。

“多謝小姐,待我辦完要事,定會報答小姐,決不食言。”

劉怡君伸手阻止:“日后之事,日后再說吧。慕公子快些離開,以免我爹發現,就走不成了。”

慕卓然倒也干脆,感激地與她碰了杯。仰脖飲盡,便放下酒杯,抱拳告辭。

他脫掉新郎官的衣裳,按照她的指示,翻開窗子。確認了四下無人,便跳窗離去。

空窗邊,劉怡君握著尚有余溫的酒杯。

她腦中反復回現,擂臺上的慕卓然,執劍飛舞,姿態瀟灑。

當時她遠遠看著,忘了接過婢女的茶。

她沒有愛過什么人,自己這樣的身份,不需要也不能夠愛上什么人。

自己的感情,只要小心端在心里,當與一個門第相稱的男子成親的時候,再全部拿出來,送給那個人便好。

即便不是皇親國戚、將門之后也無所謂,只要劉怡君被告知了“這就是即將與你共度一生的男人”,她就已經做好準備,去愛上這個人。

明明是時候了,明明就要嫁作他人婦,明明她已經端出了自己的感情,滿心歡喜地穿著嫁衣在洞房中等他。

可是他走了進來,望著她,不發一語,眼中卻滿是悲憫。

她突然就失去了挽留他的勇氣。

盡管放手嘗試爭取了一下,還是失敗了。

他神情是溫和的,可那溫和像是緊緊籠罩在他身邊的,旁人看在眼里,卻一絲一毫也不會暖到旁人身上去。

她知道,以他的武功之高,小小的尚書行館根本困他不住。是他憐憫她,想叫她學會反抗,才故意就范,留下來告訴她那些話……

所以還不如主動放他走,那他心中,劉怡君還能占有名為“謝意”的一席之地。

如今她只能深深懊惱著,暗自落了淚。淚水晶瑩,如天際的浩渺星辰。

而真正的浩渺星辰之下,夏承先正拽著宛如洲四處逃竄。

“前面拐角有偏門,我們躲進去,讓他們以為我們直往前逃了。”夏承先潛進府時,對路線已經摸得門清。

然而宛如洲卻推了他一把:“你先逃,我幫你引開他們。”

“你搞得定嗎?三腳貓的功夫如果想拖住他們,除非當場自盡用尸體攔路。”夏承先沒有信心。

真不吉利!宛如洲“呸”了一口,懶得解釋,一腳將他踹進偏門,自己運起輕功,飛上屋頂。

這一大動作成功引起了侍衛們的注意。

他們仰頭看到宛如洲,如小鹿般在碧瓦間跳躍著,紛紛大喊:“上墻追!”

于是宛如洲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如果跟著夏承先逃,侍衛見到有偏門,必定兵分兩路。只在地面上跑,絕對躲不過這么多的追兵,因此必須將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上方,他們才有可能漏掉那個小小的偏門。

宛如洲對自己的輕功雖然不是百分自信,但對付全副武裝的負重者,還是綽綽有余了。

她盡全力奔跑著,很快甩開了追兵。一瞬間忽然有種錯覺,仿佛她又回到了故鄉的山野里,日光爛漫,大風呼號。

她不禁更加帶勁,很快就逃出了追兵的視線。

突然,她遠遠聽到侍衛們放緩了腳步。領頭的一聲喝止:“前面不能去,不要叨擾了小姐,去別處搜!”

全體迅速剎住,漸漸沒聲了。想必是改變方向往別處搜捕了。

宛如洲正納悶,前面到底什么忌諱的東西,伸脖子望去,西南方向的一間雅舍,闖進她的眼簾。

屋外擺著數十盆紅薔薇,大夜晚也能看出是灼灼鮮艷的顏色。窗欞上一個大大的喜字剪紙,可不就是劉怡君的婚房了。

怪不得那幫侍衛不可接近此地,大小姐洞房花燭,當然要避免沖了彩頭。

宛如洲是不得已闖進來的,她合掌拜拜:“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了我能活命,您這次就別迷信了。”

瞧瞧窗邊映出的兩個人影,其中一個女子應該是劉怡君,另一個怎么不是新姑爺慕卓然,而是個中年人。

這是怎么回事?宛如洲一時忘了危險,悄悄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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