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雨，天幕漸漸陰沉，通往天牢的路面還是濕漉漉的，水汽夾雜著三分血腥味，墻上的燭火被微風(fēng)吹的搖曳不定，給地面渡了一層橘色光暈，靠近天牢的這一片陰寒重濕，常年不見鳥飛蟲動。

打著燈籠的獄頭小跑著跟上前邊幾位貴人，彎著腰嘴里說著諂媚的話語。“小侯爺，這次多虧了您啊，不然小的們還得忙活大半個月。”

“聽說你娘子做的燒餅挺好吃的。”被喚作小侯爺?shù)氖且粋€女子，穿著一襲淡粉色的衣裙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頭，對恭維來者不拒。

“小侯爺賞臉了，小的明日給您送上府去。”獄頭跑了兩步追到前邊把手里的燈籠提高了一點兒。如果仔細(xì)看過去還能發(fā)現(xiàn)這人雙腿在發(fā)顫，低垂的眼神透著一股子怯意。

小侯爺宋與樂是護(hù)國大將軍伯寧候的嫡女，伯寧候去世以后她便繼承了父位，被人稱作“小侯爺”，不過她最出名的名號是“宋閻王”。想當(dāng)初伯寧候剛?cè)ナ溃蒙嫌腥颂嶙h把伯寧候的兵權(quán)拆分了，還在守孝的小侯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攬了父親的一半兵權(quán)，伯寧候府從戰(zhàn)場上退下，幽居暗地里替皇帝辦事情。

有人罵她一個女人攬兵權(quán)瞎折騰，那人當(dāng)天晚上就被拔了舌頭。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小侯爺和伯寧候完全不一樣，沒有繼承伯寧候的霸氣與溫和，她這個人做事情低調(diào)毒辣，脾性極其不好，女子性子里的潑辣狠毒在她身上體現(xiàn)了八分。

就像一窩狗崽子里邊夾生的狼，活脫脫的一個奸梟小兒。

走了約一盞茶的功夫，天牢那扇陰暗大門出現(xiàn)在眼前。宋與樂沒停步，眼神都沒給后邊一個，沖獄頭擺擺手道“我們自己進(jìn)去。”

獄頭得了命令也不假裝推脫一番，點點頭目送小侯爺?shù)热诉M(jìn)去，待看不到人影后靠著天牢的墻壁蹲下身大口喘氣，“嚇?biāo)腊沉恕！?

“小王，誰叫你運氣不好。”同為看守的老鄉(xiāng)一頓嘲諷。

今日聽說小侯爺要送犯人過來，天牢得派人過去迎接，中午他們幾個獄頭抽簽選人，可恨的是他這個月賭錢把運氣耗光了，只得拎了燈籠過來伺候人。要說別人過來，他肯定二話不說的過去伺候著，但是小侯爺去年在他們這邊殺了好幾個獄卒，皇帝也沒給降罪。

他們摸不準(zhǔn)這個祖宗過來做什么，按道理說抓了通緝犯直接押入天牢就可以了，犯不著過來查看，如此折騰，搞得天牢眾人，人心惶惶。

潮濕的地板上不時跑過幾只肥碩的耗子，枯草混著污水發(fā)出一陣陣臭味。靠近天牢門口的那間牢房里關(guān)著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原本白皙的中衣已經(jīng)被污水浸濕，背上布著數(shù)道血痕，咋一看還有點嚇人。

隨著腳步走動，胭脂香混著花香侵入男人的鼻翼。男人已經(jīng)多日沒有進(jìn)食，每天生活在污臭的牢房里，猛然間嗅到香味，抬了抬眼皮，只見到一抹淡粉色的衣擺。

“那人擱哪兒？”

“回稟爺，還在后邊呢。”

來的快也走的快，男人還沒熟悉那味道，香味便消散了。無力地合上眼眸，男人蒼白的臉上浮上些許自嘲和恨意。

黑漆漆的牢房里只有幾盞微弱的油燈，橘色的光透著寒意，感覺不到溫暖。

不知躺了多久，男人動了動手指，渾身刺痛。他的肋骨被人踩斷了，不過已經(jīng)無所謂了，反正他明天就要被斬首了。

“那人是誰？”女子的聲音輕靈動人，原本好聞的香味混了一點血腥味。

“回稟小侯爺，那是沈相的嫡子沈晏卿。”回話的人甚是熟悉，仗著自己獄卒的身份每天都會打他一頓，逼他簽字畫押。

宋與樂拿下捂住嘴鼻的手帕，走向沈晏卿的牢房，擱著欄桿打量地上趴著的男人，半晌笑了笑，“柴叔，我是不是見過他。”

被點名的男人看起來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頭發(fā)些許花白，一雙眼珠子轉(zhuǎn)動的特別快，看起來特別精神，“小姐，您和沈相嫡子是指腹為婚之親。”

“這樣啊！”宋與樂摸了摸欄桿，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旁邊候命的獄卒以為她想進(jìn)去，拿了鑰匙利索地開了門。宋與樂也不說話，提步走了進(jìn)去。沈晏卿感覺到有人進(jìn)來了，想抬頭查看，剛剛兩人的對話他也聽到了，他壓根不記得自己有個未婚妻。

男人想抬頭，還沒看清楚衣角的繡花，腦袋便被人一腳踩下，緊緊貼著地板。一片陰影籠罩在眼前，宋與樂放下腳蹲了身子。纖細(xì)的手指掐住沈晏卿的下巴，把男人的頭抬了起來，在牢里待了快一個月，沈晏卿原本俊逸的臉早已疲憊不堪，瘦骨嶙嶙。唯有一雙眸子清澈見底，倒映著宋與樂的面容。

“俊的像朵喇叭花啊！”宋與樂聲音很小，除了沈晏卿和她自己誰也沒聽到這一句，半晌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紅唇輕啟，“帶回去吧。”

也不管別人什么反應(yīng)，起身像外邊走。候府的人也不問原因，脫了件衣袍蓋在沈晏卿身上，輕手輕腳地抬著人離開。沈晏卿腦海中還回蕩著宋與樂的那句話，他長的像喇叭花？這話是在夸他還是損他……

獄卒捏著牢門鑰匙，臉上表情變化多樣，語氣頗有些急促與擔(dān)憂，“侯爺，這使不得啊，他是罪臣，明天要上刑場砍頭的。”

聞言宋與樂頭也不回道，“明天要他們來我府上抓人去砍唄。”

去她府上抓人！這話也就宋與樂說的出來，整個京城除了她誰敢干這樣的事情。獄卒急得跳腳，趕緊去通知獄頭。

宋與樂不改步伐，原路返回，進(jìn)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出去的時候也帶了一個。沈晏卿還有些不可思議，他在京城待了二十一年，沒少聽宋與樂的事情，不過今天是他第一次接觸“宋閻王”。這人居然劫了天牢，救了他，他敢拿沈家列祖列宗發(fā)誓，他絕對沒有和小侯爺指腹為婚。

“侯爺，侯爺，您這是要干什么啊。”獄頭也顧不得心底的害怕，帶著人追了出來攔住宋與樂的去路。

宋與樂冷了眸子，臉上透露了幾分不耐，快步走到沈晏卿面前，抓著男人的頭發(fā)強(qiáng)迫男人抬起頭，語氣輕佻道，“這小子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我?guī)厝グ萏贸捎H啊。”

“他犯的可是死罪啊。”獄頭也急啊。

“犯罪的是他爹。”宋與樂越發(fā)這兩年脾氣好了一些，任人在自己面前擋路，都沒拿刀砍人。

獄頭面露難意，任誰都看得出來宋與樂這是在瞎說，沈晏卿也是倒霉，京城中有名的好人，性子溫和，誰都喜歡這這個后輩。誰知道他爹想不開勾結(jié)外邦想謀反，證據(jù)確鑿逃都逃不掉。

在燕國，一人謀反，全家坐牢。

“侯爺您這不是為難我們嘛！”獄頭顧不上是不是得罪宋與樂了，今天宋與樂要是帶走了沈晏卿，明天他獄頭的腦袋就要上刑場了。

宋與樂松開手，在衣擺上擦了擦血跡。面色自然，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jìn)去獄頭說的話，獄頭忐忑的等待著宋與樂接下來的話，沒想到宋與樂不再言語，轉(zhuǎn)身待人離開。

“……”獄頭也知勸說無果，拍了拍手，天牢暗處涌出數(shù)十個黑衣人。

“有點意思。”宋與樂停了腳步，也拍了拍手，還給獄頭投了個贊許的目光。“我不跟你們動手，今天心情好，不想殺人，要兄弟們回去整理整理后事，過兩日我來取你們腦袋。”

獄頭欲哭無淚，眼看著宋與樂把人帶走，也不能阻攔了，宋閻王話都說到那份上了，他再聽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人家小侯爺壓根不懼他們的人，京城里的傳言果然沒有騙人，這姓宋的小侯爺大約是腦子壞了，不惹事的低調(diào)的像不存在一般，惹事起來連天牢都敢劫，還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來人，速去稟告陛下。”他治不了她，估摸著皇帝也治不了她，皇帝這兩年寵她已經(jīng)讓不少人眼紅了。

出了天牢，宋與樂的馬就奔著她跑過來了，上了馬的小侯爺奔著與回府不一樣的路走了，留下了候府的一干人等。

“小姐，走反了，候府在這邊。”柴叔的大嗓門響徹好幾條街。

宋與樂調(diào)轉(zhuǎn)馬頭，臉上一抹微笑，看不出情緒，毫不在意的往家的方向前行。周圍的人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這樣的生活方式，沒有什么奇怪的表情。

沈晏卿是坐馬車去的候府，下馬車的時候吐了好幾口血，嚇得柴叔以為他快不行了，掰了根人參給他吊命，等大夫過來給他治病，收拾妥當(dāng)后天已經(jīng)泛白了。

沈晏卿再見到宋與樂時，距他離開天牢已經(jīng)四天了，這幾日沈晏卿一直被一個老頭翻來覆去，接了骨頭，刮了惡瘡。每頓都是湯藥白粥，人參靈芝。那副瘦骨嶙嶙的的樣子也好了一些，他不知道宋與樂用了什么法子，這幾天皇帝居然沒有派人來抓他。

“晏卿你忍忍啊，把手放開，老夫要剪到你耳朵了。”說話的白胡子老頭用力掰開沈晏卿抓在自己胳膊肘上的手，語氣有幾分不樂。

“徐伯伯，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晏卿的頭發(fā)不能剪。”沈晏卿漲紅了一張臉，胸口處的疼痛讓他有些力不從心。

老頭壓根不理會他，快速抓了把頭發(fā)，“咔嚓”一刀，地上落了一層黑發(fā)。頭發(fā)剛落地，就見沈晏卿紅了眼眶，嚇得老頭握剪刀的手抖了抖，“晏卿啊，你別哭啊，老夫得給你脖子上藥，頭發(fā)太礙事了，你放心還會長出來的。”

“徐伯伯，晏卿無礙。”沈晏卿知道老頭是為了自己好，心中雖痛，面上也沒表露多少。眼眶雖紅，但無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