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啊！”買包子回家的老奶奶愣住。

“早上好！”路邊撒野的小狗愣住。

“早上好啊！”樹叢里的小鳥被嚇飛走掉。

陳美琳一路元氣十足地對被一個生物打招呼，驚擾了一路的生命。就在她走進錢神的工作區內，秦落露出比她更加歡快地笑容說：“早上好啊！”

陳美琳沒有忘記她對自己的敵意，矜持地露出八顆牙齒，勉強笑笑：“經理早上好。”

“別急啊，等簽了字我才是你真正的經理，我們來日方長。”秦落摩拳擦掌的樣子快把陳美琳嚇哭了，她求救一般喊住相對理智的喬帥鈔說：“老板早上好！”說著噠噠地跑過去，求姐夫罩。

喬帥鈔在工作時間很嚴肅，他點點頭說：“你去前面找人資，她會和你談簽合同的事。”

陳美琳確認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一個擁有甜美笑容的小姐姐頓時放寬了心，謝了喬帥鈔后跑了過去。秦落陰魂不散地跟在后面嘖嘖道：“瞧瞧這小短腿有勁的，不知道還以為地震了呢。你說她這么大人了還動不動就跑來跑去真的靠譜嗎？”

“活潑一點也沒什么，能把工作做好，帶動一下公司的氣氛也挺好的。”喬帥鈔是那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上司，一旦把這個人收入麾下，便拿出自己人的架勢能罩就罩。

秦落搖搖頭，準備回自己的工位，聽到喬帥鈔在后面說：“再說了，她應該嘗嘗當客服的滋味。”

秦落回頭去看，喬帥鈔已經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她樂得一拍大腿：“我就說嘛，喬帥鈔比我還小心眼，怎么可能讓那丫頭好過！”

“你的工位在這里。來，你開機我教你操作一下，平時你的工作是回答客戶的疑問，你也知道我們公司現在還比較小，并沒有說特別固定的職位，所以你大部分時間都是當客服。當老板有需要的時候，他會和你微信聯系。”劉姐言簡意賅地說明了陳美琳的工作，大致把流程走了一遍。她放下鼠標坐起來的時候才正式和陳美琳握手道：“歡迎你的加入，相信在錢神你會得到很好的成長。”

陳美琳立刻雙手送上去，熱情地握住晃來晃去道：“謝謝謝謝，謝謝您的大力支持，謝謝您的獨家贊助，謝謝謝謝。”

劉姐勉強保留笑意地點了點頭，抽回自己的手，轉身又回頭叮囑一句：“和客戶說話的時候一定要保守一點，千萬不要跑火車。”

陳美琳立正敬禮道：“YES，madam！”

秦落頭疼扶額道：“這根本就是招了一個中二病的傻子啊中二病的傻子。”

陳美琳笑嘻嘻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左摸摸右看看，她偷偷伸頭看了一眼漸漸走進來的同事們，這才好好以一個參與者的身份觀察著錢神。

第一次接觸到錢神愛講課的時候是她在期末考試前兩天焦頭爛額準備高數考試時在網上尋找網課，那些考研視頻太長不適合考前突擊，她病急亂投醫打開了錢神愛講課的視頻。視頻里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概念，簡單粗暴地總結出了題型和套路，她跟著視頻練習了幾道題上了考場，發現竟然每一道題都得心應手，最后考出了八十多。

自那以后她就成為錢神愛講課的忠實粉絲，這學期復習的時候果斷也買了概率論的視頻，沒想到看到了錢神愛講課的招聘信息，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報了名，好幾天沒有得到答復，便不由得對這個品牌產生負面情緒，說話做事急躁了些。

現在再看，會發現錢神真的是做了一個很好的項目。畢竟高考的學習資料簡直是泛濫，但是大學生的學習資料卻少得可憐。一本很難很厚實的數學書可以在一學期短短十幾節課里講完，最后還要閉卷考試，簡直是難為人。小聰明學習選手陳美琳無數次在想要自己好好學習卻花了一天才弄懂幾道題的時候埋怨為什么就沒有針對大學生學習的資料。

錢神愛講課簡直就是大學生之光啊大學生之光。

她抱著對自己崗位莫大的熱情開始了工作，不時伸頭對著玻璃墻那邊思考的喬帥鈔投去崇拜的目光關照一下。陳美琳是一個替補客服，只有在同事忙不過來的時候才會轉線給她，主要職責還是當喬帥鈔的助理。

當喬帥鈔摸了一下冷掉的杯子，會有一個打著空姐領結的陳美琳火速端來一杯一次性杯子，里面裝著熱到沸騰的咖啡；當喬帥鈔摸著下巴思考的時候，會有一個戴上黑框眼鏡的陳美琳站在旁邊手捧IPAD隨時準備為他搜尋資料庫；當喬帥鈔聳動了一下肩膀，會有一個陳美琳手持一把小捶背器站在身后，畢恭畢敬道：“老板，需要服務嗎？”

……

陳美琳開門的動作太輕，喬帥鈔甚至沒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時候進來的。他木著一張臉感受著陳美琳手中的捶背器發出噗噗的聲音，清了清嗓子，很費解地問：“那個小陳啊，你很閑嗎？”

陳美琳搖頭說：“不是啊，我不是正在為您服務嗎？”

喬帥鈔沒有雇過助理，但直覺告訴他助理應該不是這個工作模式，他看了一眼陳美琳的裝束忍不住指著她的空姐領結問：“這是什么？你哪里來的道具？你是來演戲的嗎？”

陳美琳摸摸自己的領結，執拗地沉默是金，保留她一個戲精的尊嚴。

喬帥鈔可太吃這一套了，他一個走高冷風的老板怎么可能追著一個員工訓斥，你不理他就足以把他氣到了。兩個人在靜默里一個錘著手里的錘頭，一個一邊忍受著員工過大手勁導致的肩膀顫抖還要負氣做題。直到秦落推門進來喊著“小超超”，一抬頭看見他們倆這架勢才愣住：“你們這是在干嘛？在干嘛！我的天，陳美琳！”

陳美琳立刻回神收手，被秦落吼的有點慌亂，喬帥鈔抬起頭瞄她一眼，勾起嘴角得意一笑。

陳美琳被秦落足足教訓了一個小時才臊眉耷眼地回到座位，旁邊的劉姐推了一下自己的椅子湊過來說：“小陳你和老板有仇？”

陳美琳冤枉啊，她是真心想做一個好助理的。劉姐見她真的被打擊到了，出言安慰道：“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他們喬家老來得子，一大家子就這么一個孩子還那么優秀肯定會疼惜點。秦落呢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別看她那么兇，其實心里比誰都溫柔。你也不要覺得傷自尊，前陣子我媽媽生病，她還讓我帶薪請假，還送了我一箱子我媽愛吃的車厘子。大家都知道秦經理的脾氣上來了，誰的面子都不給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時間長了，你就知道她的好了。”

“可是秦經理不讓我當助理了，她讓我先把客服的工作做好。”

“……”劉姐努力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那個啥，你的助理工作確實是激進了點，不過凡事都有兩面啊，雖然你工作沒有得到領導的賞識，但是你工資沒有減啊，正所謂是……”

“劉姐你別說了，你再說我就要哭了，秦經理說再犯錯直接扣我工資。”陳美琳欲哭無淚地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兩眼發直，劉姐見狀不再多言，直說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出師不利，陳美琳打開自己的賬號，開始專注地準備接待客人。歐陽雪說過陳美琳做事最認真的時候就是她心情不好的時候，現在她拿出難得一見的正經表情，靠著在網上注水打諢練就的盲打技能，卷發一個一個像是睡著的小天使一樣睡在她的肩頸上，修長素凈的臉上眉毛黑白分明，一雙眼睛沉靜無波。

出來巡視的喬帥鈔看到她這么正經的樣子覺得稀奇，便繞到她后面看她在干些什么。當看到她的淘寶聊天界面的時候，他心中微微一動，認真的員工是最受歡迎的，如果陳美琳還有那么靠譜的一面，那么給她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也無妨。他帶著滿意的笑容要離開的時候，陳美琳瞄了顯示屏里那個離去的身影，松了一口氣。她探頭拍拍劉姐的肩膀，小聲說：“劉姐，老板走了。”

劉姐深呼了一口氣，心有余悸地說：“嚇死我了，超超以前都不出門，今天怎么突然出來了。”

她放松緊繃的身體，電腦界面上的找茬游戲赫然在目，劉姐不甘心地看了陳美琳一眼，說：“想不到你玩小游戲那么厲害，不和你玩了，快點好好工作吧！”

陳美琳剛才在騰訊游戲盒子里把所有雙人PK游戲都和劉姐來了一遍，簡直完勝。她心情大好地在鍵盤上手指翻飛如中了羊癲瘋的蝴蝶，漸漸到了下班的點。

劉姐分外關照陳美琳，敲敲她的窗戶問：“走不走？”

陳美琳苦著臉說：“遇到一個難纏的客戶，非得讓我給他解題，我說我們貼吧有老師專門解答不懂的問題，他說我這是推卸責任。”

劉姐理解地點點頭，嘆氣道：“現在大家是越來越敏感了，你好好和他說說，我先走了。”

陳美琳說好的，路上小心，她抬頭看一圈，發現大家走得七七八八，沒走的也在收拾東西了，她拖著腮幫子小聲說：“這個工作環境還真自由，一點都不用加班的呢。”看了眼不停發來信息總是想要看完視頻再退款客戶，她頭大如斗，只能苦著臉繼續應對著抱住自己說：“可憐，可憐啊。”

“你們的視頻做得那么差，干嘛還要收錢，快點，你要是不退款我就差評了哈。”

“對不起呀親親，我們真的是不退款的呢。”

“你不覺得你一直都在說廢話嗎！”

說著，陳美琳的微信電話響了起來，是剛才這個客戶好聲好氣說話時說要有不懂的多來問她的時候加的微信。如今他那么窮兇極惡的樣子，陳美琳還真不敢接，可是他偏偏不停在淘寶上說再不接我就直接投訴你態度惡劣。

陳美琳簡直要哭了，現在同事幾乎都不在，她只能開了擴音，用電腦錄音，給自己壯膽。

“喂？”她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對面的人一聽氣勢更囂張了，他大咧咧地嚷嚷著：“我給你說今天你是退款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憑，憑什么！”陳美琳一被人兇就會自己說話帶哭音，她強自鎮定地說：“我們的課不知道有多好，肯定是因為你看過了想賴賬才來這樣說，你太過分了！”

“狗屁，你說你到底給不給我退。”

“狗，狗屁？”陳美琳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人這樣說，她簡直要瘋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還哽咽著說：“你才是狗屁，你知道我們老板多厲害嗎！你聽不懂是你自己沒有用心去聽，你，你太過分了。”陳美琳一邊掉眼淚一邊據理力爭。

“臥槽，你這人是不是聽不懂話啊，我才是顧客，顧客就是上帝你知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給你差評！”

“嗚嗚嗚，你太沒素質了。”陳美琳傷心欲絕地揩鼻涕，一臉生無可戀。

“老子就是沒素質怎么了，你別說有的沒的，今天你退款了什么事都沒有，不退款，你的微信手機號我可都知道，你可別走夜路。”

“嗚嗚嗚，你太過分了。”陳美琳涕泗橫流，淚眼模糊中看見一個身影走過來，她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的手機已經被搶走。她愣愣地看見喬帥鈔一言一詞地說：“對不起，這位先生，我們客服小姐是貴重物品，經不起您這樣對待，如果您再不給與她應有的尊重，我們公司不介意把這件事交給警察處理。”喬帥鈔似乎是很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隨手遞給她自己的紙巾，拿著陳美琳的手機走到了不遠處，并且關上了擴音。

不知道他說了些什么，聲音全程低得很，又感覺和陳美琳的底氣不足不是一回事。等到他回來，把手機交給陳美琳，并且在淘寶上操作了幾下，絲毫不避著正坐在位置上的陳美琳。陳美琳看著他不茍言笑的側臉，長長的睫毛，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和清新的氣息，遲來的羞澀從心臟像一朵蘑菇云一樣發射，在臉頰上嘭的炸開一片紅暈。

喬帥鈔站直的時候低聲囑咐道：“以后不要再隨便泄露自己的個人信息，社會險惡，不是所有人都善良的。還有，公司沒有你想的那么不通情達理，下次再遇到這種人直接拉黑，你比一個差評貴重得多。”

陳美琳感動地淚眼汪汪，幾乎是崇拜地目送他離去，腦子里忽然反應過來，大聲喊著：“老板！什么叫我比一個差評貴重！那兩個我就不值了嗎？難道我就值一個差評嗎？”

喬帥鈔明顯是理解不了她的腦回路，只能無語道：“你要是這么想我也沒辦法。”

陳美琳再次傷心地撲到桌子上，嗚嗚嗚，人生價值好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