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小仙芝被雷聲驚醒了。

她剛剛動了動，一只干燥的大掌就罩在自己身上，干凈沉穩的男聲說道：“無事。”

于是她又重新睡過去，沉沉的大掌有種令人安心的味道，她再也沒驚醒。

天邊紫雷翻滾，不斷的積聚。將陰云攪得翻卷，天上的云沉悶得像是隨時要跌下來一樣。

燭陰嘴角噙著一抹諷刺的笑，他摸了摸懷里呼吸平穩的小光團，最終什么也沒做。

這么快就找上門了，天界那群人防他防得這么緊嗎？不過是剛恢復一點靈力，又按耐不住了嗎，這次準備給他批個什么天命？

為禍三界，作亂人間，還是天地劫數？

那天的雷在天空中盤踞了大半夜，終究是沒有落下來。盡管外面紫電轟鳴，幾乎照亮大半個山，但小仙芝卻在燭陰的懷里睡得安穩，小小的一個光團，勻凈地呼吸著，仔細聽還有點細微的鼾聲。

當她睡醒以后就一蹦一跳的落在地上， 化成人形的少女，揉著惺忪的睡眼，說：“早啊，大魔頭。”

燭陰則嫌棄的抹掉衣襟處疑似口水的深色水漬，沒什么威懾力的道：“下次再流口水就把你的嘴封起來。”

小畫癟癟嘴，突然問道：“昨晚打的雷是天罰嗎？”

天罰，是神界對有罪之神做出的懲罰，除非神跡隕落，否則不消不散。燭陰抬眼看她，是了，仙靈天生對這類東西敏感，她自然知道這雷不是普通的雷。

“是砍你胸口的那個人降的雷？”

“...不是。”

“那是誰？”

她問，那是誰，燭陰認真的想了一會兒，說：“是一個滿頭疙瘩的禿驢。”

小仙芝又問：“為什么他不降別人的雷，偏偏降你的雷。”

這個問題真是犀利，燭陰淡淡地覷她一眼，看著這小蠢芝澄澈的眼，突然也有那么幾分疑惑，是啊，為什么啊。這么一想，幾百年的歲月突然變得久遠起來，過了許久他才說：“因為他們亂給我扣屎盆子。”

什么批命，就因為一紙狗屁的批命，就要將他關在靈魘塔中，美名其曰凈化。

小靈芝吃驚的站起來，驚呼：“他們把屎倒在你身上？這么過份？”

燭陰：“......”

“然后呢？”

“然后我就踢翻了他幾座塔，打死了他幾個沒用的徒弟。”他輕描淡寫的說，小靈芝聽了卻為難的皺起眉頭，急躁的走來走去，半響好像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般，對燭陰說道：“大魔頭，雖然你殺了人，但是那個滿頭疙瘩的禿驢不對在先！往人身上倒屎什么的，真是太惡心太侮辱人了！”

她義憤填膺的說著，眼里不自覺的含了同情的淚光，仿佛此時燭陰身上掛滿了污穢。

燭陰嘴角抽了抽，別過頭去不想看見她同情的眼神。

耳邊卻反復響起她的話——真是太惡心太侮辱人了。

是啊，太惡心了。

這么惡心的事情，偏偏還要做出一副悲憫的表情來，眾生皆苦。可他不需要誰來渡，那滿天神佛卻硬要將他當成在苦海中掙扎的人，打著渡他的的旗號，要將他囚禁在靈魘塔中。

既然如此，不如掀了這塔，干脆坐實這個名號吧。

小仙芝一個人氣了會兒，看他用后腦勺對著自己，自覺的理解成燭陰自尊心受傷不愿面對自己，獨自一人舔舐傷口。

太慘了！

她幾步繞到燭陰面前，像起誓一般鄭重：“大魔頭，你別怕，要是他們再想往你身上潑屎，我就拔光那禿驢腦袋上的毛！”

“都說是禿驢了，腦袋上哪里還有毛。”

“你忘了我是誰？我是靈芝啊，沒毛我也能讓他長出毛來！”

燭陰輕笑，她這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實在是又蠢又......可愛。

“得了，你那點修為，省著點吧。”

小靈芝嘟嘟囔囔的道：“別不信我。”

燭陰揉揉她的頭，眼里是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你想看梨花嗎？”

小畫的眼睛猛的亮了一下，猛地點頭：“嗯！”

光禿禿的山脊，貧瘠的靈氣。怎么看都不是能開出花來的樣子，他們站在山脊上，小畫不確定的問他：“大魔頭，花呢？”

話音剛落，無數細碎的光像是蒲公英一樣從燭陰的指尖散下去，星星點點的落在山脊上，山腰間。

燭陰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仙芝，看好了。”

那些落在地上的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扎根，然后掙扎著往上攀爬，在某一個點突然快速的長開，散開，變成了一株株開得燦爛的梨樹。就連身邊也猛地竄上來一棵，小畫手忙腳亂的避開，摔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鼻尖除了梨花的芬芳，還有燭陰身上的一絲沉香。

有零星的花瓣被震落下來，那人的睫羽垂下來，鳳眸似電，把小仙芝電得酥酥麻麻的。

“大魔頭，你真好看。”

燭陰扶她站好，摘去她頭上的花瓣：“小仙芝，你真是......芝膽包天。”

梨花像雪，鋪滿了整座鶴鳴山。

山神不僅讓旱了許久的鶴鳴村降了雨，還讓那座禿山一夜之間開滿了梨花，像仙境一樣美。

貢果多得神臺都塞不下了，小靈芝晃蕩著腳坐在山崖邊，啃著一個果子看著閉目打坐的人。她不懂情愛，更不知道喜歡為何物，她只是看著眼前這人，心里就生出歡喜，像是那些落地開花的梨樹一樣，她的心里也要開滿了花。

還沒等她弄清楚心里開的是什么花，一個雷劈在她腳下，果子咕嚕嚕的滾下去，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小仙芝完全被嚇傻了，被燭陰拉著站起來，半摟半拖的將她帶回洞中。

“不要出來！”

他說完飛快的下了一層禁制，往外跑去。

天罰，又來了，而且比上一次，更厲害。

小仙芝怔怔地想，看著他漆黑的袍角徹底消失在洞口，心里像是被人揪著一樣，慌得不行。

大魔頭會死嗎？

不會的吧，他那么厲害啊，推翻過塔，殺死過人。

會的吧，那可是天罰啊，雷刑啊，他再厲害，也是一具血肉坐的身軀啊。

小仙芝突然毫無征兆的落下眼淚來，外面雷聲一陣大過一陣，洞口落下不少的碎石，只有被他辟出來的這一方天地是安穩的。她奔到洞口，看見無數披著甲胄的人，手持銀槍站著。

而為首的人，端著一個半人高的塔，濃眉大眼，神情威嚴。

燭陰面上卻沒什么緊張的神色，像是和舊日老友敘舊般，問道：“喲，老禿驢把靈魘塔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