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曦沖到傅清夙辦公室的時候，被門口的秘書攔住。

“告訴你們老板，趙曦要見他。”

秘書興許也聽過她的名字，這便奇怪地看她一眼，猶疑道：“趙小姐稍等，我進去知會老板一聲。”

“老板，有位趙小姐想要見您……”

話還沒說完，就被闖進來的趙曦一把推開，傅清夙略帶訝異地看她一眼，揮了揮手，讓秘書退了出去。

“怎么……”

他話沒說完，趙曦已經(jīng)先一步開了口：“小黑皮……”

傅清夙的瞳孔劇烈一震，面上卻還是沒什么表情，他緩緩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輕聲問：“你剛剛，叫我什么？”

趙曦閉了眼，一滴淚自眼眶滑落，她淚眼婆娑地望著他，道：“小黑皮，我記起來了。”

傅清夙徹徹底底地愣住，良久，忽然一把將她摟進懷中，他緊閉著眼，抱著趙曦的一雙手青筋暴起，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像是……想要彌補這缺失了將近十年的時光。

他等了她太久。

那年他因一個誤會，被關(guān)進拘留所整整一夜，再度回來時，她已經(jīng)在那海港銷聲匿跡。有人說她去了J市，他就跟去J市。可J市這樣大，他找了她整整半年，仍舊遍尋不得，這才終于接受她不告而別的事實。

不是沒有怨過她，那些孤獨而又絕望的深夜，他無數(shù)次地想，既然不能一直陪在他身旁，為什么當(dāng)初又來招惹他呢？

他原本無欲無牽，卻因了她，惹了一身寂寥。

饒是這樣，多年后甫一再見，他仍舊立馬就明白——他的那些怨、那些恨，到了這個真切的她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趙曦只覺得這個擁抱分外漫長，漫長到像是歷經(jīng)了一個世紀那樣久，他的手勁出奇的大，抱著自己的時候恨不能要將她整個骨架都揉碎，可她卻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她甘之如飴，安心地陷在這個寬厚的懷抱里。

半晌，傅清夙將她松開，又輕輕在她額間落下一吻，他凝視她的臉，滿足又如釋重負般地嘆了口氣。

“我還以為，你這一輩子，都不會記起我了。

“可是，即便你再也不記得我，也逃不掉了。”

小溪水，好久不見。

那之后，久別重逢的兩人齊齊向公司請了假，一起跑去日本旅行。

夜里的時候，趙曦仰臥在院子的躺椅上，望著天上的點點星光，忽然想起幼年在鄉(xiāng)下時，小黑皮也時常在夜里帶著她去田野里看星子。

那時的天那樣黑，星子也那樣亮，陣陣微風(fēng)拂過臉龐，癢癢的，酥麻得叫人無比舒爽。

而如今，在日本這個小村莊的民宿里，此情此景，倒好似同記憶里那些個夜晚重合了一般。

最重要的是，從前的那個小黑皮，他如今，是真的又在她身邊了。

趙曦心中莫名覺得開心，便笑了起來。

忽然，一張放大的臉在她面前伸展開，將她所有的光亮全部遮擋。

她被嚇了一跳，猛地坐起來，正撞上眼前那人的鼻子。

傅清夙揉著鼻子哀怨地瞪她一眼：“你這是要做什么？謀殺親夫嗎？”

趙曦有些不好意思，忙湊上前將他的手掰開，自個兒替他輕柔地揉起來。

“誰讓你好端端地突然把臉湊到我面前……”

傅清夙眼中倒映著漫天的星子，亮晶晶的，此刻望著她，本來就很清俊的臉上多了許多柔情蜜意，他微微上前，趙曦原本放在他鼻尖的手被他逼迫得不得不取下來，他便直接握在了手中，拉扯著她靠近他。

“小溪水……”

“嗯？”

“不要再忘記我。”

細細密密的吻落下來，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趙曦原本被他撩撥得只想要逃，可聽了這句，卻忽然釋然，她抱著他的雙臂，同他一起墜入甜蜜的旋渦。

十年了，他等了她整整十年，等到她都已經(jīng)忘卻了那段記憶，他卻還固執(zhí)守著，久久不肯放開。

好在，好在如今他們終于又在一起了。

回國后趙曦就搬去了傅清夙的家，她早已不住在趙家，如今終于記起了他，兩人處在熱戀期，自然甜膩非常，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浪費。

他倆都身在娛樂圈，傅清夙又十分出名，天天出門同行，難免被狗仔拍到，傅清夙對此選擇了置之不理，一切照舊。這態(tài)度等同于默認，許多迷妹大呼心碎，但所幸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祝福。

這之后，傅清夙邀請她去自家公司，沒想到趙叔叔卻在此時因過度勞累住進了醫(yī)院，趙子墨又在數(shù)月前去了國外，趙家只剩下她一個，她自然不能離開。

不但不能離開，還必須獨自操持著整個公司。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某一天在她上班后，忽然在鋪天蓋地的報紙新聞上看到了金梓鳴和夏小蟬擁吻的照片，打出的標題是“當(dāng)紅小鮮肉密戀富家女，此前曾數(shù)次聲稱絕無戀情”，她覺得眼前一片昏暗，立刻打電話詢問公關(guān)部的人，公關(guān)部總監(jiān)顯然也十分茫然。

“我們也沒有接到任何要被爆料的通知，狗仔爆料卻不和我們公司事先聯(lián)系，一點沒有要錢的意思。”公關(guān)部總監(jiān)深吸了口氣，沉聲道，“顯然是有人故意要搞垮小金了。”

那之后一整天，金梓鳴和夏小蟬都不見人影，兩人都沒有和她聯(lián)系過，公關(guān)部總監(jiān)數(shù)次來詢問是否要發(fā)聲明，都被她制止下來。

她想，有些事，終歸是要有個了結(jié)的。

那天趙曦沒有回傅清夙的家，他找遍了公司和她常去的地方，都沒有瞧見她的身影。

深夜的時候，傅清夙才終于趕到她原本的家，這個他曾無數(shù)次跟到門前的地方。

兩年前，自打他某次在一場晚會上見到她后，便認出了她。她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是他努力打拼的根源。

天知道他一個毫無背景的人要打拼到這樣的位置，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可他明白，他只有站到最耀眼的地方，才能讓她一眼就看到。

可她看到了他，卻分明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這兩年來，他其實是有些困惑的，她分明就是當(dāng)年的小溪水，卻好似一點記憶都沒有，他動用了很多人想要查出她從前的經(jīng)歷，奈何趙叔叔將趙曦的病史藏得太好，他整整用了兩年，才查出她不是唯獨不記得他，她根本就是失去了所有過往的記憶。

而這兩年，他無數(shù)次跟著她的車，看著她從這個家中出門，又從外面歸來，而今，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來找她。

傅清夙進了門，只瞧見整間屋子一片黑暗，明明是有人在其中，卻沒有一絲氣息可以感知，他站在玄關(guān)處咳了一聲……

沒有一點回應(yīng)，只余空洞的回音。

“小曦？”還是沒人應(yīng)答，他便徑直上了二樓。

趙曦家二樓客廳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一直被她所稱道，她總是帶著些意猶未盡的口氣在日記本中記載道——

每每熄了燈坐在窗前，暗夜里的那些萬家燈火便好似漫天星光，它們一盞盞亮起，又一盞盞熄滅，深夜里，唯有遠方山頂?shù)臒羲€亮著，宛如希望，照亮歸家人的路。

此刻的萬家燈火已經(jīng)滅了大半，傅清夙走到她身側(cè)，見她正側(cè)身坐在窗前，雙手環(huán)抱著雙膝，像個失去安全感的孩子。

她沒有回頭，只是自顧自地說起了話：“是我不好，我不應(yīng)該把金梓鳴捧到這么高的位置，小蟬她一直都很天真的，可是現(xiàn)在卻被所有人非議……是我，是趙氏公司把他們卷進了這個旋渦……”

傅清夙望著遠方的燈塔，輕輕嘆了一聲：“不是你的錯，這個圈子就是這樣，他想要多大的名利，就得承受多大的壓力。他們都是成年人，這一點，應(yīng)該很清楚。

“如果他能熬過去，那么以后的事業(yè)或許就能更上一層樓；如果熬不過去，就此退出這個圈子，放棄這個職業(yè)，做個平凡的人，卻能和夏小蟬在一起，我想他應(yīng)當(dāng)也很愿意。”

趙曦聽了，終于開了竅，轉(zhuǎn)頭望向他。

是啊，這樣說起來，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就是金梓鳴退出娛樂圈罷了。她捫心自問，倘若有一天，真的要他金梓鳴為了夏小蟬放棄明星這個職業(yè)，想必他也是愿意的吧？這么多年，他的所作所為哪一樁不是為了她？他哪里是一夜爆紅，他根本是愛慘了夏小蟬。

這樣想起來，好像也就不是那么困擾了，可她還是垂著頭，沒辦法高興起來。

“明天，還是媽媽的忌日。”

明天是媽媽的忌日，趙叔叔如今卻還住在醫(yī)院里，只留了她一人獨自緬懷。

傅清夙忽然就抱住了她，一如那天，抱得極其用力，她仍舊沒舍得掙脫開來。

“答應(yīng)我一件事。”他在她耳畔呢喃。

趙曦想都沒想就說了一聲“好”。

這下輪到傅清夙意外了：“不問問是什么？”

“反正你都是為我好。”

他低低笑了一聲，像是贊同了她的話。

“以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記得告訴我，記得，有我和你一起分擔(dān)。”

她深吸一口氣，從他懷里抽身出來，輕輕拍了拍他的雙頰：“我好了。”

傅清夙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真的好了？”

“嗯。”

她這句話音剛落，就感覺自己的身子被調(diào)了個個兒，原本眼前的景致瞬間變換，再看他，已經(jīng)像一只負隅頑抗的獸，將她困于雙臂之間，她掙扎、逃脫不得，只得定定地看著他。

黑夜里他的臉看不真切，只有嘴唇一張一合，吐露出幾個簡單的音節(jié)，卻足以改變她的一生。

他說：“小曦，嫁給我。”

窗外黯淡星光投射進來，竟比不上他一雙眼明亮，她盯著他，就那么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遇到趙叔叔后，媽媽和我說過一句話，那時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現(xiàn)在，大概能明白幾分了。”

“我愛他，所以他要我嫁給他，我就嫁。”

趙曦笑起來，她說，母親和她說的那句話是，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他是所有人的傅清夙，卻唯獨是她的小黑皮。

“這酒我?guī)湍愦媪耍俏蚁耄愦蟾庞肋h不會再來了。”

她足夠愛他，這份愛意，即便有朝一日會淡去，卻絕不會忘記。

“趙叔叔的病終于好了，我已經(jīng)給他遞了辭呈，以后會留在清夙的公司。”趙曦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們的婚期就定在下個月。

“要是他知道我來了酒館，大概又要捏著我的鼻子說我杞人憂天了，可有什么辦法呢？我就是想要把這份記憶留存下來啊。我這一生，再也不要忘記他了。”

她直起身子預(yù)備離開，這樣說時，渾身上下都彌漫著甜蜜幸福的味道，我卻無端鼻頭一酸。

“祝你做個幸福的新娘。”

她已經(jīng)走到了樓梯口，聽到我這一句，又轉(zhuǎn)過身來，笑靨如花，沖我點了點頭，我揚了揚手中的酒盅，算是揮手告別。

真好，半年多的時間里，這酒館接待了三百位客人，幾乎全是因不得圓滿才來求酒，我每天聽著別人的故事，感受著別人的喜悲，對待那些既定的命運唏噓不已，卻也為此無可奈何，所幸今天還能聽聞這樣一個美好的故事。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唯愿這個故事里的小溪水和小黑皮，余生能夠白頭偕老，萬事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