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電子廠廠長趙愛國正坐在辦公桌前皺眉看一份文件，聽到聲音撇眼一看，見是自己兒子的同桌好友陳春風，還微微有些詫異，以前他和陳春風接觸不算多，但記憶里陳春風是個成績普通，在大人面前帶著點靦腆的孩子，今天這個自來熟的開場白還真是大大打破了他原來的印象。

“是春風啊，今天怎么有空跑到趙叔叔這里，是來找趙軍的？你們不是才放學么，沒有一起回來？”

“趙叔，你看你說的，沒事兒還不許我來看看您嗎？在我印象里您可是愛黨敬業為社會主義事業做出卓越貢獻的楷模，我們學生在平時的學習之余，就應該多向您這樣的模范人物多多學習，才能加強自身的思想道德建設，將來學業有成，可以更好的報效祖國。”反正好話不要錢，陳春風張口就來，力求達到直接開花。

是人都喜歡聽好話，雖然陳春風這個馬屁拍的比較肉麻，但趙愛國臉上還是多出了一絲笑容：“哼，人小鬼大，是不是闖禍了被你爸媽攆出來，然后跑到我這里政治避難了？”

趙愛國作為一廠廠長，沒少碰到廠子里的子弟被家長碾的無處可逃，最后壯起膽子躲他辦公室來的事兒，不過他也不是老古董，大多數時候都不太計較。

“哪能呢趙叔，我是什么人您還能不知道？平時就一直嚴于律己的，別說我自己，就算趙軍平時上課開小差我都看不下去，時常提醒他要學習趙叔的榜樣，有趙叔這樣的父親在，他要還不能近朱者赤那就太不像話了，以后我一定幫趙叔你多盯著他！”陳春風立馬一拍大腿，叫起了撞天屈，順便轉移一下當前的主要矛盾，心中默念：對不住了兄弟，這也是為了我們美好的將來。

不遠處的家屬樓中，趙軍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揉揉鼻子喃喃道：不知道是不是哪個妹兒在想我？

“那我還要謝謝你了？行了，也別拍我馬屁了，直說吧，到底有什么事兒？我這還有文件要學習，沒功夫跟你瞎扯淡，就算真被你家里趕出來了，今晚就先跟趙軍擠一擠，呶”趙愛國說著指了指廠長辦公室的電話機，繼續說道：”你家裝電話機沒？沒裝就打你爸廠里讓他們帶個話?！?

這年頭在婺州裝一臺固定電話要6000大洋，就算郵電局里有關系也得3000塊，陳春風家哪里裝的起這玩意兒。不過他想了想，今天如果事情有眉目的話，應該還要點時間，干脆拿起電話打到母親陶麗紅廠里財務室，現在財務室天天被職工堵，這個點估計陶麗紅還沒法下班。

接電話的是陶麗紅同事，陳春風簡單說清楚今天留在同學趙軍家一起吃晚飯就掛斷了電話，反正話傳到了就行，省的等陶麗紅來接電話提出反對意見。96年的電話機連來電顯示都沒有，陶麗紅想打回來都不知道打哪個電話。

放下電話，陳春風雙手合掌搓了搓手，才笑嘻嘻對趙愛國說道：“趙叔，我倒真不是被家里趕出來的，這次來找您是有點事想找您商量，放心，好事，絕對是大好事！”

“什么事，說吧，說完趕緊去我家里吃飯?！壁w愛國也沒把陳春風的話當一回事，在他眼里小孩子肯定也說不出啥正經事來，最多也就借個廠里的籃球排球這種雞毛蒜皮的破事。

“是這樣的趙叔，想當年咱紅星廠那也是婺州響當當的一塊門面，圍墻都是白底紅字的圍墻多光鮮，但是今天我路過突然發現咱們紅星廠的圍墻好像有些破舊，很多地方都是灰不拉幾的，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沒有精神頭……”

陳春風話說一半，就被趙愛國打斷道：“圍墻舊一點有什么關系？我們工人階級就是要發揚艱苦樸素的精神，為什么要去學什么外國人搞門面工程？再說了，現在全國的國營企業形勢普遍不好，哪里會有多余的錢去修什么圍墻。小孩子不懂別瞎參合，趕緊去吃飯。”

圍墻破舊的事趙愛國哪能不知道，別說圍墻了，廠區大門都生著鐵銹呢，但是這個節骨眼兒誰有心思去關心這些，但凡廠里有點錢，也早拿去給職工發工資了。

陳春風撓撓腦袋，也不著惱，繼續笑著道：“趙叔，您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

說著他去旁邊搬了把椅子坐在趙愛國旁邊，故意詢問說道：“趙叔您當大廠長的，肯定非常了解市場營銷和企業心理學吧？”

這話說的趙愛國一滯，他是靠著實打實的技術和處事服眾上來的，從他進入工廠成為一名光榮的無產階級工人開始，就一直生活在大政府包辦的計劃經濟體制中，對于營銷之類的時髦玩意，也就最近幾年聽人提過幾次，根本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只是陳春風一時把他架的這么高，有些下不來臺，只得揮揮手道：“這些洋人的玩意，學他們干什么?！?

陳春風繼續循循善誘道：“洋人實行市場經濟這么多年，總是有些心得的，咱們對于洋人的觀念，也可以師夷長技以制夷嘛，現在國家改革開放的意愿越來越堅定，到時候不了解洋人們的成功經驗，怎么在他們畫的規則里跟人家做斗爭？”

“哼，就算如此，你這個小鬼頭就明白啥是那什么市場營銷了？”不知不覺間，連趙愛國自己都沒發現他的氣勢已經稍稍弱了一點，也不像剛開始的大人教訓毛孩子了。

陳春風很想說我是真的懂，對于1996年的中國，老子在現在那可是營銷大師級別的人物，別說見過了解過的營銷案例，親手實施的成功案例都數不過來！不過他的目的是把趙愛國勾引進他設計的話術陷阱里，慢慢取得談話的主導權，現在吹牛皮很容易適得其反，所以最后還是謙虛的說道：“老話說學海無涯，哪里敢說懂喲，無非就是最近看了幾本營銷學英文原著，有一點心得，所以趕緊來請趙叔您批評指正。”

什么英文原著陳春風根本沒看過幾本，他的營銷能力主要是通過實踐、學習案例與看下屬提交的策劃方案得來的，但是九十年代的中國老百姓，正在經歷一個從盲目自信向極度自卑轉變的過程，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許多老百姓會覺得只要產品帶著英文就一定先進、一定高檔。所以只要帶上英文原著這個詞，肯定能給他的理論加分，畢竟是“國外先進經驗”嘛。

“小孩子還是要把精力放在課本上，平時少看一點閑書！不過你說你能看懂英文原著，說明你的英語學的很好，你在書上看到什么點子，說來聽聽?！惫?，趙愛國也吃這套。

“好嘞，我說的不好趙叔您可別打我屁股啊，我這么大的人了，也要一點點面子的?！遍_講之前，陳春風先開了個玩笑潤滑一下氣氛，減輕一點對方‘聽課’時面對年齡差距而產生的少許排斥，順便調整了坐姿，又用這點時間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

“哈哈哈，你這小子，打你我還嫌手疼，說吧，看完這些書你都得出什么高見?！?

陳春風身子微微前傾，把目光焦點放在趙愛國的眉心以稍許增強一些氣勢，然后才道：”趙叔，我在書上看到，市場營銷分為對外營銷和自我營銷，顧明思議，對外營銷就是想辦法把東西主動賣出去，這方面分為10個方面，也成為10P，其中有傳統的6P分別為產品、價格、促銷、渠道、公共關系、職責，新4P分為調研、區隔、優先、定位……”

陳春風把記得的市場營銷十大方面說完，潤了潤喉嚨，繼續說道：“自我營銷就是包裝自己，展示自我，吸引顧客主動前來達成合作。其實這玩意咱們老祖宗也總結過一句話叫做‘人靠衣裝馬靠鞍’，你將自己包裝好了，在吸引眼球的同時，還能增強客戶對你的信心?！?

這些都是陳春風憑借十幾二十年的經商、銷售的經驗……瞎掰的，他又不是學營銷的，哪背的全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打個比方吧，隔著兩里路外的第一百貨商場和農貿市場同時賣電視機，哪怕一百賣的貴一點，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去一百買，為什么？因為那三層樓高的鋼筋混凝土大廈和農貿市場的彩鋼瓦大棚一比，就顯得一百更高檔、更專業，在電視機遇到質量問題時也能給人處理售后、維修的信心，而且還不用擔心買到假貨，這是不是就吸引了顧客主動上門購物了？”

這種案例放到二十年后是連抖音毒雞湯都懶得講的廢話，但經不住1996年的普羅大眾沒接觸過啊，趙愛國就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陳春風看看趙愛國的表情，心中覺得對方算是進入自己的談話節奏了，于是趁熱打鐵道：“我們再回過頭來看咱紅星電子廠，我知道現在許多國企都在度日維艱，但越在這個時候，我們越要包裝好自己。趙叔你想啊，現在大家的廠子普遍都年久失修，那些私人老板來考察的時候一看，這破廠子搞不好沒兩天要倒閉了，付了訂金都不知道收不收的到貨，誰敢下單？”

陳春風看看趙愛國，見他不自覺地在輕輕點頭，立馬一拍大腿加強氣勢：“但是！”

陳春風故意停頓一下，見趙愛國果然滿懷期待的看過來，才繼續道：“如果我們紅星電子廠在這個時候進行恰當的自我營銷，那就是仙鶴站在土雞群，那些老板們還不眼前一亮？在價格質量差不多的情況下進行選擇，你是老板你會去選那些大門上還有兩個狗洞的破廠？”

其實陳春風自己知道，他說的這些東西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為了他的計劃，只得連懵帶忽悠的把人引入自己的思維邏輯里，再想辦法空手套白狼，等到獲得圍墻的承包權，他賦予圍墻更高的價值之后，再回饋一些給紅星電子廠。

趙愛國聽完一拍大腿：“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廠里沒錢，我們要怎么搞你的什么’自我營銷？’”

陳春風一聽果然有戲，立馬握住趙愛國的手，一臉誠懇地說道：“趙叔，我作為新時代的社會主義優秀青年，為咱們工人階級貢獻一份力量義不容辭！我決定了，工廠的圍墻就包在我陳春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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