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潛將他送到了醫館，大夫幫李利包扎，余潛在一邊喝茶。

“將紗布遞給我。”大夫吩咐藥童，有人遞過來，李利抬頭一看，難掩訝異，竟然是余潛。

余潛眼睛看著他，想到了葉良茉。他每次向葉良茉匯報情況時，她的眼神很安靜，誰也猜不透。

李利不說話，倒是大夫連忙起身，彎腰接過來，好像接了圣旨，道：“不敢當，不敢當，余老板這是折煞老朽了。這小藥童慣會偷懶的，回頭我收拾他……”

余潛笑了，“方才不是你去叫他熬藥？”

方大夫忽而一拍腦門，道，“哎呦，記差了，老朽這記性可是一日不如一日嘍。”說著，嘴里還嘟囔著，“那他也該回來了呀，我去瞧瞧去。”說著出了門。

方大夫走了一小會兒，余潛忽然道，“你是叫？”

“在下李利……”

“哦，記得，記得，”余潛打斷他，朝領著藥童走來的方大夫道，“這人可不得了，當年孤身一人獨闖黑風山，將糧食帶回來呢。”

方大夫那邊也笑了笑，“我也記得，當年啊，我那幾車藥，也是托了他的福，才拿回來呢。”

“可不是，當時，我都嚇破膽了，連蔣小將軍都不敢輕舉妄動，李老弟卻臨危不亂，真可謂有彌天大勇啊。”

“誒，李老弟如今怎么這般模樣了？可是招惹了什么仇家？”

余潛輕咳一聲，方大夫自覺多嘴，想起自己的藥材，道“我這兒啊，正有幾車藥材要送走，可惜最近不太平，不知道……”

“這我可做不得主……”

“李老弟何故推脫？莫非因為怕我出不起……”

“我現在不過是葉家負責運輸的工頭兒。”

“誒？”方大夫驚訝道，“是我記錯了？葉老爺生前不是要你當專管運輸的掌柜啊？莫非是因為換了家主，也不知葉家大小姐……”

一直不說話的余潛瞟方大夫一眼，忽然插嘴道，“葉家是積善之家，肯定不會虧待手下的。世侄女剛當上家主，估計是沒顧上吧？”

方大夫還要說些什么，忽然被外面的聲音打斷。

“哎呦，李哥，你傷得這么嚴重啊？”進來的是李彪，與李利是表兄弟。如今正在余家做事，他走進來，一身華服，與余潛幾乎沒有兩樣。

看見余潛穿得華貴，李利不覺得如何，看見這李彪混得風生水起，李利心中不由暗啐了一口，什么東西，窮嘚瑟！

余潛見他來了，便道，“阿彪一會兒將李老弟送回去吧。”

“誒，好嘞。”李彪應道。

余潛說完，和大夫一起出門了。

身后那抹黑影從暗處走出來，緊隨其后。

李利看這張他們倆，忍不住嘟囔道，“這余潛身后這人是誰啊？”

“誰？我怎么沒看見？”李彪小聲說了聲，然后小心趴在門口看了眼。

可惜哪里能看得清楚，幾人已經轉過月亮門，連人影都看不到了。

李彪嘀咕，“沒見啊，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李利真懷疑余潛是什么眼神兒，就他這表弟，竟然還能讓他當小分店的掌柜？

一點洞察力都沒有，腦子也不好。看花眼，能看花兩次？

“不是我說，表哥啊，就憑你的本事，怎么如今如此落魄？送我的人說你都開始借地下錢莊的了？”

李利心中冷笑，不然呢？當初他朝他借錢，那時他已經成為小分店掌柜了，抓出一把碎銀子給他，還一副為他著想的模樣，告訴他，趁早別治了，有這種閑錢，還不如另娶一個呢。

這是人說的話嗎？這是人說的話嗎？他李利再怎么渾，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結發妻子死啊。

“大表哥啊，要不你跟著我干？我還歹也是分店掌柜了，有我一口飯，就有你一口。”

說話間，李彪扶起他，又勸道，“葉良茉她一個女人，能有什么本事？聽說最近她去商會談事情，連話都插不上，人家聽都不聽呢。”

李彪說著，四下里看看，湊近道，“不瞞你說，老商會會長要提早退了，我家老板肯定是要上去的呀，到時候她葉家能有個好？”

李彪滔滔不絕，李利只是說，“葉家是我的老東家了……”

“表哥，還記得當年嗎？記得咱們是怎么騙吃騙喝的嗎？”李彪一臉鄙棄，難以置信這話能從李利嘴里說出來。

李利愣了一下，遙遠的記憶開始回攏。

十年前，災民四起，他雖是京城人，卻也吃不上一口飽飯，終日游手好閑，與李彪一起廝混。那日他們從賭坊出了門，輸了個精光，腹中饑餓，口袋無錢，兩人瑟瑟縮縮地走在街上，和難民差不多。

看見白粥，兩人相對而笑，咬耳朵商量一番，訂好了計劃。

他倆雖然狼狽，但也比外來逃難的人穿得好，精神好。

他們想了個法子，用自己的袍子換了別人的衣服，當時一群人都以為他倆瘋了，竟然用干凈棉衣換他們破舊的衣服。

難民沖過來，爭相要他倆的衣服，他倆笑嘻嘻送出去。換了破衣服去吃粥。轉眼肚子飽了，將衣服一脫，拽著那人不撒手，“有人搶衣服！有人搶衣服啦！”

附近正有巡邏的官兵，這幾天因為災民鬧事，本就看災民不順眼，一聽到吶喊，沖過來二話不說就要將兩個難民押走……

“她給你錢，你幫她干活，她給不起，你就走，現在這世道還講究什么忠心啊？老東家？她要是在乎這個，早就將你提拔上去了。”

“你想想嫂子的病，再想想那幾個小的……你供得起嗎？”

李彪說了一路，又說回了余家，“可是余家不一樣啊，余家在京城中所有糧商中，實力是……”說著他豎起大拇指，道，“是這個，葉家呢，哼，本來就是靠著名聲躋身于四大糧商中，又攤上這么一個家主，現在誰還敢和葉家合作呢？還是那句話，葉家不行。

黑衣人跟著走余潛，離開醫館，一起上了車，才掀起帽子，道，“您覺得他可信？”

“他不可信，可是他好用。”說著，他用錦帕擦擦手指，隨手丟在了一邊。

當年領粥的事兒，余潛也看見了，彼時他會為了一口吃的，放棄尊嚴、善良，之后也會為了一口吃的，放棄別的。這樣的人好控制。

“您不是想要將他挖過來嗎？”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葉家世侄女的人，我怎么能挖走呢？”余潛輕笑了下，道。

走在前面的余潛沒有看到，黑影的嘴角諷刺地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