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姝跟著顧嬤嬤一路來到景仁宮前。
景仁宮氣派輝煌,陳設卻簡單,檀香繚繞,帶著佛門凈地的安詳感。
不過顏姝是個識貨的人,景仁宮里那些看似簡單低調的物件到底有多貴重,瞞不過她的眼睛。
一如她猜想中的太后這個人,靜心禮佛,野心勃勃。
到了殿前,顧嬤嬤悄聲對她說:
“姑娘在這里稍等一會兒,待老奴去向太后娘娘稟報一聲?!?
“是,嬤嬤只管去吧!”
顧嬤嬤轉身打開殿門進去了。
顏姝站著等了許久,還不見顧嬤嬤出來,她面無表情注視著前面緊閉的殿門。
景仁宮里侍候的宮少,遠遠近近毫無人氣,清風吹拂不遠處的松柏,密密的針葉簌簌撒落。
顏姝不知道自己在這里站了已經有多久了,早晨斜斜照射的太陽逐漸升至中天,又開始緩緩下落。
期間有御膳房的宮人來送了一次午膳,又有幾波人進去又出來了。
來來往往的人全都對她視而不見,要不是他們總能準確地繞開她,還真的挺像他們根本看不到她這個大活人似的。
顏姝渾身強硬酸痛,頭昏眼花地看著前方,表情難受又隱忍……
當然,這些都只是表情而已。
顏姝淡定地等著太后讓她進去的時刻,她雖然站了這么久,但其實一點也沒感覺到累。
她的體質好像在她不知不覺中變強了許多,在紫微殿前的時候她一個弱女子可以推開一堆皇宮侍衛,而此時她站了快一天了依舊身體輕盈,毫無疲態。
盡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過這是好的變化,她樂見其成。
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寂靜的宮殿前終于響起了一聲開門聲,接著顧嬤嬤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越來越近:
“哎呀,都怪老奴,都怪老奴!”
隨著聲音的逼近,深紫的衣擺在門后一閃,顧嬤嬤從里面快步走了出來,拉住顏姝的手心疼又內疚地看著她:
“都怪老奴,一進去光顧著伺候太后娘娘念經書了,竟然忘了姑娘還在等著這么重要的事情!”
顧嬤嬤看著她虛弱的表情,自責地說:
“老奴該打!姑娘快快進去坐著歇息一會兒吧!”
的確該打!
顏姝心里吐槽,晾著她,給她下馬威,偏又要作出一副和藹慈祥的樣子來。
這張笑里藏刀的老臉惡心到她了,好想一巴掌把這張臉扇到一邊去??!
顏姝作勢踉蹌了一步,有些蹣跚地慢慢往里走去。
一路走,一路暗中打量著四周。
穿過正堂,來到一間改造成佛室的屋子,屋中光線昏暗,燭火通明,高高的桌案上擺著神像和貢品,桌前三個團蒲,中間的那個團蒲上,跪坐著一個捻著檀木珠子閉眼念經的老婦人。
顧嬤嬤輕聲提醒:“娘娘,阿眉姑娘來了?!?
顏姝順勢行禮:
“參加太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老身是半個出家人了,不受這些凡俗的虛禮,阿眉姑娘快快起來吧。”
老婦人停下手中的動作,起身面向顏姝,一張寬面圓臉,皺紋深重,面目慈祥。
溫知珩剛過弱冠不多久,最多也就二十三四歲,宮里女人生子都挺早,那么他的親母年紀也不過是三四十歲而已。
沒想到這個太后卻看起來這么衰老!
顏姝依言起身,靜靜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太后似乎眼神不好,瞇著眼睛仔細地瞧她,蒼老的聲音里帶滿了笑意:
“好!好!真是個標致的小姑娘吶!”
顧嬤嬤在一邊搭話:“娘娘,老奴說得沒錯吧,阿眉姑娘可是世間難尋的好顏色?!?
太后點點頭:“也難怪哀家那個素來不喜歡女色的皇兒……”
太后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忙改口說道:
“哀家這景仁宮里一向冷冷清清的,那些年輕人們都有自己的事情,不愿意來陪陪哀家這把老骨頭?!?
“難道見到阿眉這么鮮活的小姑娘,哀家開心得不得了,阿眉你可不能像他們那樣來說聲請安就走,得好好陪哀家這個老婆子嘮嘮嗑!”
太后拉著她坐到一旁,吩咐顧嬤嬤去準備些茶水點心過來。
顏姝乖乖巧巧地樣子,低眸淺笑,一笑便攏盡了屋子里的所有光芒。
太后與她聊了許久,顏姝感覺得出,聊來聊去話題總能繞回溫知珩哪里。
太后指著新端來的淺碧酥點對她說:
“阿眉,嘗嘗這個春和酥,是端妃自己做的,送了好幾盒過來,可惜哀家哪里吃得下這么膩的,還是你們小姑娘比較愛吃這樣甜甜的糕點。”
顏姝應了,拈起一塊春和酥細嚼慢咽地吃,太后繼續說道:
“阿眉,你最近在宮里住得怎么樣?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來找哀家替你做主?!?
顏姝趕緊回答:“沒有人為難阿眉,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滿意地笑了,捻著念珠感慨道:“也是,皇帝把阿眉的消息捂得緊緊的,恐怕宮里面還沒幾個人知道阿眉呢,當然不會有人來找麻煩,是哀家老婆子多慮了?!?
“宮里人不知道我的存在?”顏姝驚愕地看著她,難得主動發問了一次。
所以這才是幼微殿中清清靜靜這么久的原因嗎?
的確,如果宮里那些妃嬪們知道她這么個容色的人在,就算她不是妃子,她們也不會放心,肯定會來試探一番的。
太后瞇著眼睛,看著她回答道:
“就連哀家也是最近才知道阿眉姑娘的,前幾天皇帝喝醉了酒,激發了體內的痼疾,半個太醫院的人都驚動了,哀家這才知道原來宮里面還有阿眉姑娘?!?
顏姝緊張地請罪:“這個……圣上他因為前幾天的事情,一時煩悶才忍不住喝了些酒,阿眉只是碰巧遇見了,不知道圣上有沉疴……沒攔住……所以才……”
“哀家知道,這件事不怪阿眉,哀家也不是那個意思。”
太后看了她一眼,頗有些擠眉弄眼的意思,繼續說道:
“哀家的皇兒哀家最了解,他可從了沒有對其他女人如此上心過?!?
顏姝愣了一會兒,嫣然而笑,顧左右而言他:
“太后娘娘您真會說笑!”
太后笑而不語,也不再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又留了顏姝一會兒,終于舍得放顏姝回去了。
顏姝告了退,跟著顧嬤嬤出去,快走到屋子門口的時候,她回頭又看了一眼重新跪坐在團蒲上的太后。
燭火幽幽,煙塵繚繞間,老婦人捻著佛珠念念有詞,好像已經在那里念了一輩子了,又好像在念著一輩子也念不完的經。
顏姝好像想到了什么,低頭羞紅了臉嬌笑,似乎為了掩飾此刻的羞色,伸手將散落的劉海別到了腦后。
耳上玉墜子悄無聲息地掉在了地上,反射著幽幽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