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的警告短鈴聲，是在臨近午間時響起的。

上一次響起，是什么時候？一年前？還是兩年前？

巴爾德指揮官才不在乎它怎么響，只要不是自己重要的進餐時間。

“你們這幫蛀蟲是活得不耐煩了！”

巴爾德一腳踢開餐桌邊的椅子，正好砸中匯報的守衛，老頭氣洶洶地離開。

桌上的牛排已經被整齊地切成小塊，在冒著熱氣。散架的木條椅，無力地躺倒在地板上。指揮官已經不會再有午餐的心情了吧。

紅光要塞，東城墻。

蘭特瞇起雙眼，想盡力看清楚前方的狀況。

“頭兒，你說會不會是那邊吹大風吹得？”

蘭特鄙夷地看了小痞子一眼，“我們這邊是背風面。大風的話，那邊的山坡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指著光幕北邊的一個山坡。

眼前那片永冬之地的樹林里，還在躁動。雪花四處飛舞，看起來比剛才更激烈了。

本來這樣的距離并不算遠，放在其他地方隨隨便便都是目光可及。可這是永冬之地，這里是白色的主宰。當任何事物變得相對純粹了，反而容易遮人雙眼。

那片樹林長成的樹其實很稀松，但是枝葉茂盛。蘭特記得理查德曾經說它叫鋒針樹，它的葉子其實是長長的細條，由于樹葉長得相當密集，所以遠看都是成片成片的。

混亂的風雪在那片林中逃竄，慢慢地朝南方的城墻移動過來。

不要搞事吧！蘭特剛剛強壓心中的不安。

“——吼！”

一道焦躁而強烈的聲浪從樹林里發出，細細的峰針樹葉四處散落。那聲浪穿過樹林，但氣勢不減直沖城墻方向而來。

“「音障」。”

模糊的圓環在空中形成，急速向中心聚攏，發出蜂鳴的刺耳聲，接著那刺耳聲以可見的痕跡撞上沖過來的聲浪。

“怦——！”

撞擊處聲浪擴散，猶如小石頭掉落水面，蕩起圈圈水花，旋即消失。

“真是華麗呢！”蘭特揉揉耳朵，“就是太粗暴了點。”

“看見那邊是什么東西了嗎？”理查德收起法杖，眼神卻沒有離開那邊樹林。

那片樹林里風雪亂竄，依然無法看清。

“我還指望你告訴我呢，魔法師不是無所不能的嘛。”

“連你的神明都不是無所不能，”理查德雙手舉起法杖，“不過，我可以試試。最近學會的一招，就是引導語還沒來得及縮短。”

“「原初之光，理性之火」。”

法杖頂部的紅色石塊發出柔和的光線，光線開始朝前方的某個地方匯聚，越來越多，紅黃顏色開始交替出現。

“「以杖為引。迸發吧！光之火球——」。”

紅黃顏色迅速褪去，出現一個半透明的球體，球體沿著法杖指引的方向。

嗖———，消失。

時間仿佛在此刻暫停，只為等待那半透明球體地消失。

那片樹林里，風雪交織處終于出現了異樣。

以某個中心點發出的光線，四散開來。

光線侵入樹林每一個角落。它掉落在樹枝，掉落在巖石，掉落在風雪中。

最后形成球狀的光芒，停留在那片林間。

光芒如此美好。

有那么一瞬，看見此景的人們幻想著駐足在此刻。

幻想常有，美好不在。

樹葉、巖石，紛紛散落，化作星星火光，緩緩上升。

風雪停了嗎？

不對。連風雪也未幸免。球狀范圍內的萬物都化為紅色的光點，最后消失不見，真正的消失在世間。

那片林，已無樹。

唯螢蟲之火，在深深的黑色中閃爍。

......

城墻上陷入沉默。

“效果不錯，畢竟第一次用中階魔法。”理查德魔法師表示很滿意。

這...魔法師果真都是怪物！守衛們用驚異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異類。

“那里冒出來的大塊頭是什么東西？”

低沉略帶煩躁的聲音響起，把眾人拉回現實。

望見巴爾德老頭神情不善地走過來時，蘭特啐了一坨口水在地上。西邊巡防那個新來的隊長真是個蠢貨，給他示個警還把老頭招來了。

“那是雪怪。”

理查德接過巴爾德的話，說道：“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知道大家把永冬之地的魔獸都叫雪怪。但在魔法協會的魔獸圖鑒上，命名雪怪的只有一個。想知道為什么嗎？”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下，理查德繼續說道：“因為它，真的很怪。”

“哈——！？”

“不好笑嗎？”理查德很認真。

“并不好笑，大人。”

“小痞子你閉嘴！”蘭特瞪了一眼，“很幽默，理查德你繼續。”

“好吧。”理查德似乎對這個笑話的結果不太滿意。

他說道：“雪怪其實不稀有。在科瓦大陸常年風雪天氣的地方基本都有雪怪，只是很難見著。因為它們習性懶惰，不喜活動，常年在洞里休眠。即使出洞覓食，活動范圍也很小，實在是能少走就少走。另外一點，說了你們可能不信。”

理查德停頓了下，說道：“雪怪其實是一種很溫順的魔獸。”

“哈——！？”

眾人一起看了看理查德，又一起轉頭看了看那只雪怪。那只很溫順的雪怪正在撒歡亂跑，鋒針樹被撞翻了一地。

“哦，這次我沒說笑。”

理查德伸手指了指，“你們看它這個樣子，是生氣的表現，肯定是誰打擾到它睡覺了。”

“說得對！”巴爾德惡狠狠地對著蘭特，“知道一個餓著肚子的指揮官會做出什么事嗎？”

蘭特硬著頭皮說道：“這個...防范未然嘛，要塞怎么說也是瓦盧斯公爵的領地，這也是為大人分憂。”

“放屁——！老子的姓氏又沒有瓦盧斯。”

巴爾德雪白的眉毛立了起來，“最近水牢的房間有點漏水，你明天去查一下，順便呆兩天。防.范.未.然。”

“啊！！！”蘭特臉上寫滿了無辜，一副至親去世的表情。

巴爾德不再理睬那張如喪考妣的臉，他走到理查德旁邊。

“怎么樣？”巴爾德循著理查德的目光望去。

理查德專注地看著雪怪出現的方向。

“你們說，雪怪像不像有目的在跑？像是在追趕什么？”

**

少年奔跑在林間，四周又熟悉又陌生。

這里是雪地，積雪不厚，踩起來，聲音是熟悉的感覺。

這里是樹林，長一樣的樹，未曾見過。

這里是冬天，有點冷，但跑起來就不覺得。

向前跑，一直跑，不停跑。

樹甩在身后，雪甩在身后，風甩在身后。

要逃離這里，逃離無盡頭的奔跑。

終于。

少年跑到了光幕前，樣子有點疑惑。

然后他像是發現了什么，向城墻方向使勁揮手。

那個少年，清秀的面孔，很高興。

黑漆漆的劍，握在少年手中。

愛麗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光幕背后的少年向她揮手。

“神官，你認識那個北邊的蠻夷？”巴爾德看著愛麗，想解答自己的疑問。

“......”愛麗搖搖頭，像在思考，卻又隱隱地翹起嘴角。

那個少年，咧嘴而笑，揮動著左手，身體不自覺微微前傾了一下。

可能是食指，可能是小指。總之左手的某個指頭，稍稍地觸碰到令少年疑惑的光幕。

平靜的光幕，驟然亮起，然后少年的左手被光亮狠狠地拋開。

左手產生巨大的慣性力量拉扯著少年向后飛起，手臂在空中還不停地拽著身體，似乎有用不完的勁。皮膚在裂開，肌肉已經變形，紅色的液體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

“嘭——！”拋物線的痕跡還未散開，少年已經跌落，他背靠著一塊巖石。

......

少年一動不動，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

手沒有感覺了。

呼——，雪花變了方向。起風了。

冷風拂過，吹落少年的帽兜，黑色的頭發隨風蕩了蕩。

這個世界，真可怕。

黑發少年眼望前方，漆黑的瞳孔映照著白色的世界。

又要死了嗎。

溫暖的光線照射過來。

少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