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屋檐，語敲人心。

水名靈胸口緊罩的洪鐘驀然“當”的一聲，敲得她神魂俱散，有什么東西如春芽破土而出，裂開來，種在她渴望自由又自甘封閉的心上。

但水名靈沒有忘記自己刺殺皇帝的目的，也沒有忘記巧玢被渣男誆騙死于非命，更沒有忘記風荷正直心善反而受人欺辱，她看過太多丑惡，她厭惡這華麗外表下的污濁。

很快，那波滔天的浪花平息成淺淺的漣漪，一高一低，晃晃悠悠，隨風遠去。

水名靈執筆，故意歪歪斜斜在紙上留下三個勉強算得成形的三個字——水名靈！

李祁目睹她所有的平靜，唇角掠過一絲笑意，品鑒道：“名靈名靈，‘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確是個好名字，靈兒聰穎慧通，他日必能人如其名。”

“瑜王折煞我了。”水名靈微微一笑，低頭看著紙上自己的名字，“這里的仙與龍，一個在高山，一個在深潭，皆不與世俗，淡名薄利，我這個名靈，不過是為自己的不成器，找個推脫的理由罷了。”

她放下毛筆，補充道：“若將來我還是個小宮女，倒是有理由怪我的名字不爭氣，害了我呢！”

李祁聞言，忍不住笑意深濃。

但他的笑并非玩笑，而是夾雜了滿意，釋然，懷念和一絲意料之中的欣慰。

他望著水名靈的眉眼越發明亮璀璨，如夜里迸射的火星，仿佛能燃燒一切，“靈兒此番理論倒是與我一個故人頗為相似。”

水名靈也感受到了那份不該屬于李祁寡淡性子的火熱，心道他這位故人一定與他十分要好，能引得他提到他（她）便歡喜至此。

杏眸劃過興致盎然，她也很好奇是什么樣的人，問道：“是嗎？”

李祁點頭，深邃的目光仿佛掀起了旋渦，漸漸散開，陷入回憶。

然后，他慢慢收回視線，定定的望向水名靈，溫和道：“是啊，當年我與她談論此句，她的說法和你如出一轍。”

不想這世間居然真有與她不謀而合之人！

水名靈不由對此人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他（她）是誰？瑜王可否告知一二？”

李祁瞧難得見她歡喜的模樣，雙眸似暖融融的春光攝住她，“現在說了你大概也不知曉，改日可以替你引薦引薦。”

“真的？”

“嗯。”

“改日是多久？”

“不遠了。”李祁溫潤的望著她，“不會很久。”

新雨高樓，云散日開。

之后李祁又替水名靈重新點了朱紅的“疹子”，二人一同望向窗外。

雨已經停了，樓外的景色煥然一新，像剛洗過的一般，琉璃碧瓦，蒼翠青蔥，雖是入了冬，宮內尚存幾分暖。

這時，樓下傳來何公公畢恭畢敬的聲音，“王爺，請問有什么吩咐嗎？”

李祁斜睨一眼重重書架旁空蕩蕩的樓梯口，縱使那里空無一人，但再往下，他看不到的地方，恐怕已經候著兩三人。

文青閣平日顯少有人來，也見不了什么大人物，管事兒的何公公一直愁著升官，如今難得來了個王爺，還是金朝炙手可熱的權貴，自然趕著巴結。

半晌沒聽見瑜王的回答，何公公有些急不可耐，“王爺，是不是婢女伺候得不好？”

水名靈被提及，看一眼李祁。

若是他再不說話，何公公恐怕要按捺不住，直接來查看了。

她與王爺同坐的畫面要是被瞧了去，明日宮里又有的茶話談了。

剛從東宮惹一身騷不久，又與瑜王粘上關系，如此罪名，她實在“難堪大任”。

水名靈為了避免何公公一會兒真直接上樓，準備起身。

李祁忽然提筆，在登記冊子上書寫借書記錄。

他握筆的姿勢極為標準，修長如玉的手來來回回，筆下行云流水，啟唇道：“書已經借了，不必了。”

說罷，筆停。

他站起身，水名靈亦站起身。

雖說他們彼此有對方的把柄，獨處時不必太過拘束，但人前還是該有個主仆的樣子。

于是，他走一步，她跟一步，距離不遠不近，恰到好處，以體現她伺候得周到。

“靈兒，我一直以為你是狼，今兒見你，我改觀了。”李祁轉頭看他，唇角有淺淺的笑意。

“什么？”水名靈壓低嗓音，有點不明白。

“你是一只披著羔羊皮的小狼！”李祁單手放在身后，忽而笑得開心，像發現了什么新鮮物件一般。

覺著她裝模作樣便直說唄，拐彎抹角！

水名靈瞧著他心情大好的模樣，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李祁說完這句話之后，未再看她一眼，由何公公在前引路下樓。

一行人皆走得安靜，唯獨何公公偶爾說兩句，李祁不愛言語，禮貌性的點頭或搖頭，何公公自然懂得多說無益，便住了嘴。

此時，從上到下，就只有眾人踩過樓板的“咯吱”聲。

水名靈在末尾暗道：裝模作樣，他不也與她大相徑庭？私下里是只狐貍，到了眾人面前又端出一副清冷儒雅的模樣。

她越想越覺得熟悉，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忽然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頭，驟然驚醒。

這性子不就是她嘛？！

水名靈小聲嘀咕，“誒？我難不成還與他是同類？”

她的聲音極小聲，就連走在她跟前的公公也沒聽見，但前頭卻忽然停住了。

大家都有些疑惑，不明白瑜王為何突然停下，但瑜王不發話，他們誰也不敢多言半句。

半晌，只聽得他幽幽道：“嗯！”

這是在回答她？

李祁與她隔了四人，這都能聽見，聽覺未免太好過頭了！

水名靈感嘆著，心底莫名生出幾許怪異之感。

他們二人如此一頭一尾，她私語，他回答，除了他們，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似乎有點曖昧……

驀然，水名靈又想起李祁方才的回答——不是誰都能得他一眼青睞！

她雙頰微紅，當即低下頭去。

前面忽而傳來一聲低低的輕笑。

這他也知道！后腦勺長眼睛了？水名靈羞惱的皺眉。

寂靜中，傳來何公公不解的疑問，“王爺，有什么趣事兒如此開心？”

李祁往后看了一眼，似是在看何公公，但他的目光卻飄向最末尾，“沒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一個詞‘狼狽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