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真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他一邊把郭公子和譚木匠整得筋筋蹦蹦，一邊又對郭夫人豁豁哄哄①，說些來扯。郭夫人怒火沖天，提起來就給了他一個耳巴子：

“畜生！”

“你，你，敢打本官？”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猝不及防。慌忙后退，不料背后鵝卵石絆他一腳。身子接連搖晃幾下，差點摔倒。“狗日的，怪都搞出來了是不？怯生你手潮②，今天把你弄不安逸了，我就拜信求得③。”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在軍兵面前頻頻丟分兒，心頭不爽。他唰聲把袖子一撈，按上前去。郭夫人隨即扯開架勢，那家伙害怕吃虧，收住腳步，指著郭夫人肝筋活鬧：“你躲啥子？是對啦過來哇。只要說聲不信，叫你八塊八塊的頭磕，告饒都告饒不贏。”

俗話說，逼慌的兔兒，也要咬④人。更何況郭夫人，早被逼來沒有一低低兒退路了。只見她憤怒地抓幾石頭，對到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猛撲過去。一旁軍兵頓時虛火⑤起來，嘩聲站到前頭，把郭夫人擋在外前。另有兩個軍兵，悄悄走到她背后，一把抓住郭夫人膀子，挽下了她手中的石頭。

郭夫人塳⑥不攏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面前，就轉身朝郭公子身邊跑去。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仗勢有軍兵扎幾，氣不出話不說⑦，像偷雞罪似的，從背后頭，一把摟住郭夫人，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走！今天必須弄幾走！”

郭夫人厭惡這個家伙，順勢在他手上下了一口。只聽“啊呦喂”一聲尖叫，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一把摔了郭夫人，就在她身上叮叮咚咚一陣亂打。

郭公子聽見腳頭錠子聲響，翹幾腦殼，用身子擋在中間。郭公子重重的挨了幾個，又被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嘭聲一腳，踢來趴在地上。

-------------------

①豁豁哄哄：哄騙。②手潮：動不動就出手(打人)。③拜信求得：不相信。④咬：讀ngào。下同。⑤虛火：膽怯。⑥塳：擁，圍。⑦氣不出話不說：突然，偷襲。

郭夫人曉得，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已經瘋了，她再次從地上抓個石頭，使勁朝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頭上砸去，那家伙讓過石頭，揮拳又打。

郭公子沒法站幾身來，只能死死吊著那家伙的腳肚子①，盡量讓郭夫人少挨拳頭。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腳桿被扯倒，不好對付郭夫人。就反過來在郭公子后啄啄②上，接連甩了幾錠子。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屢屢觸碰人命底線。軍兵們擔心郭夫人，也要還他的盅杯③。便環勒鼓筋，把她拖來甩到了側邊去。

這下沒人保護郭公子了。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標得是忘了使嘴④，還是誠心要在軍兵面前耍耍威風。只見他退后幾步，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就此罷休的時候，標得他啥子貓兒毛⑤發了。突然揮動拳頭，惡狠狠地打將過去。哪曉得郭公子只把身子輕輕一仰。那家伙的拳頭，不但沒有擦到郭公子一點表皮。還因用力過猛，慣性太大，一個勞栽⑥，摔了個餓狗搶屎。

那家伙從地上爬起來后，胡亂抹了一把，發現滿嘴都是泥沙。他惱羞成怒，叮叮咚咚，起碼接連踢了一二十下，直到他累得喉包兒氣閃⑦，才退到一旁。“整，死心整！死心整！整住我負責。”

側邊幫狗子打和聲的軍兵些，聽到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肝經活鬧，就按到郭公子，又是一陣亂打。

不遠處，拿給軍兵估倒擋在一邊的郭夫人。料相公不被打成殘廢，也要打幾內傷。心痛死了，不久就氣得暈了過去。

眼看郭公子已經沒有了反抗能力。幾個跳得嘚圓⑧的軍兵，方才退到一旁。察言觀色，看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接下來咋個兒處置。誰知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不達目的，不肯罷休：“媽喲的！在正縣，老子一手遮天，錯殺他幾個來擺幾，也斷得求不抬⑨。”

說著，他從軍兵手中，抓來兇器，歘聲一刀。可憐郭公子，只抽搐了幾下，就永遠離開了人世。

-------------------

①腳肚子：1、小腿。2、后臺撐腰的人。這里指小腿。②后啄啄：后腦。③盅杯：以同樣方法回應對方(貶義)。④使嘴：使喚他人做事。⑤貓兒毛：壞脾氣。⑥勞栽：倒栽，栽倒。⑦喉包兒氣閃：喘粗氣。⑧跳圓(跳得嘚兒圓)：很起勁，很賣力。⑨斷得求不抬：并不這么樣。

附近的人都知道，郭公子心地善良，為人和嗨①。雖為富家子弟，卻從來不拿架子。每當逢年過節，總要拿錢打發孤兒寡母。若是到了青黃不接的二三月，還要主動給窮苦人家，借些錢糧，免收利息。對那些天災人禍家庭，若是實在還不起債了，只要打聲招呼就算是。郭公子，人稱“善菩薩”。只可惜，逗人愛死得快。遇到真正的壞人了，沒得辦法。

郭夫人蘇醒過來，見相公滿身鮮血，已經慘死。她痛不欲生，猛撲過去，抱著相公，哭得死去活來。

譚木匠頭部重傷，倒在地上昏迷一燦②，慢慢撐幾身來，發現郭公子已被殺害。他清楚，這些家伙已經喪失人性。接下來，自己將是同樣的下場。他忍無可忍，偏偏倒倒抱塊石頭，也想抓夠本錢。可他剛剛拱攏③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面前，就死在了劊子手的屠刀之下。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把郭公子和譚木匠，殺雞一樣殺了。他默倒④這兒河邊上沒得外人，只要軍兵不說，不會有人知道。可他忽略了一點：

凡人做事，老天爺看得一清二楚！

事已至此，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仍然執迷不悟，他丟了兇器，又來到郭夫人面前，說：“姑娘，哭是沒有用的。走吧，只要把事情交代清楚，自然會送你回來。”

“狗官！喪盡天良！”

“姑娘，這可怪不得我喲，你是親眼看見的，他們無法無天，不服人管呀。也不想想，雞蛋咋個兒碰得贏石頭嘛。當然，你也大可不必擔心，只要你乖乖咪咪，本官會原諒你的，你本身就是好姑娘吧。”

郭夫人抹把淚水，止住哭聲。那家伙以為郭夫人，把他的話聽進耳朵里頭去了，便背著雙手，昂幾頭來，誰知郭夫人腰桿一弓⑤，咚聲一撞，那家伙往后一仰，嘭聲倒進了甕臭甕臭⑥的爛水坑中。

郭夫人趁勢撲幾下去，將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壓在泥漿子頭⑦。然后張開大嘴，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含到⑧不放。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日大霉，頓時痛得尸聲哇泣。

-------------------

①和嗨：和藹，友善。②一燦：一陣。③拱攏：偏偏倒倒走攏。④默倒：以為。⑤弓：讀jiōng。⑥甕臭：密閉很久以后釋放出的臭氣。⑦泥漿子：稀泥。⑧含到：咬著。

站在坎上的軍兵，個個慌了。其中兩個舔嘴巴兒①軍兵，貴兮脫了鞋子，跳進水坑。對著郭夫人腦殼，嘣嘣嘣嘣，接連掌②了幾下。又拉又扯，好半天才將郭夫人嘴巴弄開。然后，那兩個軍兵，就分別把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和郭夫人，都拖到了坎坎康上。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神光一退，人就搭憨③了。困身上下，笨滿稀泥咕兒④不為出氣⑤。還把腳上的鞋子，罋了一只在爛水坑頭。

“老爺，不好了！你耳朵，咋得流血哦？”

側邊有個眼尖的軍兵，突然大驚起來。接著，其他軍兵也吼了起來。

“啊呀……日塌了⑥……當真……搞快點搞快點……把它蒙到⑦……看落下來……”

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聽見旁邊軍兵騷疾吼，頓時感覺右邊耳朵，火熛熛的疼痛。他抬手一摸，才曉得自己的耳朵，日塌了，已被咬來只剩一股筋筋兒懸吊幾。

在浪多兵士面前，他把四臉⑧丟盡。可他不認真反省自己，而是怪罪于郭夫人。看他架勢，簡直氣窄油⑨了。隨手就從軍兵手中，抓過大刀，發瘋似的向郭夫人砍去。眨眼間，郭夫人指出去的手還來不及打直，就倒在了沙地上。紅那那的鮮血猋⑩滿一地。郭夫人雖然倒了，可她快要擠出來似的眼油珠珠，卻把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盯得梆緊：“畜生……你把細點?……我做鬼……也不饒你……”

這時，在渡口下方的背風處，塳著一大堆人。他們當中，有兩個人坐在石頭康上?，利用一哈哈兒休息時間，走六子沖?。靠河邊坐著的那個，年齡四十來往，留著八嘴兒胡須，瘦恰恰?的個子，身著普通服裝。他被對面幾個悶蔣悶蔣?的軍兵合幾?下敗了，不服豪氣?，高矮?要喊探另來?。

-------------------

①舔嘴巴兒(舔勾子)：擅長巴結。②掌：捶、打。③搭憨：表情急轉直下的狼狽像。④困身笨滿稀泥咕兒：困，即渾，糊了一身稀泥。⑤不為出氣：不僅。⑥日塌了：驚訝，糟糕，完了，怎么了？⑦蒙到：用手蓋著。⑧四臉：臉面(全)。⑨氣窄油：特別氣，把汁都氣了出來。⑩猋：液體噴射。?把細點：語氣不同，意思不同，這里是憤怒口氣：你太壞了，你謹防。?康上：上面。?六子沖：簡易棋子。?瘦恰恰(瘦精精)：身材干癟。?悶蔣悶蔣：也說笨蔣笨蔣。面容憨厚，反應遲緩，語速較慢的人。?合幾：合讀gé，合伙。?不服豪氣：不認輸。?高矮：一定。?探另來：重來。

雙方正得①扯筋②，忽然聽見前里響幾鬧哄哄的聲音。留著八嘴兒胡須的人轟聲沖起身來，一趟攆幾過去。只見身著鸂鶒官服的家伙一身焦濕③，捹滿稀泥。郭公子他們死在一旁。頓時蹀了幾個腳頭，把腦殼兩擺，唉聲嘆氣起來。

“整的錘子名堂，硬是求眉白眼④……”

在船上，馮水生來回都被軍兵，用大刀逼著。但郭公子、譚木匠和郭夫人的慘死，已經被他察覺。

“撐船！”馮水生的舉動，很快被軍兵察覺了，“再得兒東盯西盯，謹防要你的狗命！”

馮水生貴兮掉過頭來，假裝標得。

馮水生從小就是孤兒，在郭家十多年。郭家上上下下，從來沒有把他當長工看待。可以說，正是郭家收養了他，才讓他有了今天，他與郭家，自然有著深厚的感情。如今郭家遭此魂禍，難道就縱塊算了嗎？

不，馮水生絕非忘恩負義之人。他假裝標得，是想尋找機會，奪把大刀，殺幾個擺幾。可脅迫他的軍兵，非常老練，根本不給他半點機會。眼看軍兵們就要運送煞擱，咋整咹？馮水生非常著急：

如果再不出手，只怕沒有機會。

就在最后那批軍兵，剛要下船的時候。他趁監視他的軍兵，把腦殼車到側邊去的眨眼間。他借助篙竿，飛身一躍，跳上坎去。佯奔青岡林，準備奪刀硬拼。

但岸上人多勢眾，他不僅無法奪過大刀，還差點就被軍兵砍翻在地。馮水生無路可走，不得不“嘭淙”一聲，跳進河里。

馮水生跳河以后，連頭發顛顛都沒有露出水面來過。軍兵們用長槍猛刺一陣，料他不被刺死，也要被河水凍死。于是沒再追尋，起身朝流沙堰村子頭走去。

-------------------

①正得：正在。②扯筋(扯皮)：頂嘴，爭吵。③一身焦濕：一身很濕。④求眉白眼：批評語氣。關系好，說求迷白眼，是玩笑式的批評。關系不好，說求迷白眼，是嚴厲批評。前面加簡直二字時，則有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盡惹麻煩(或禍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