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隆慶六年五月十三，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北京城內早就人心惶惶，亂作一團，隆慶帝即位不過六年載，正值盛年，終究還是沒能熬過去。

其實早在閏三月，坊間就有傳言說隆慶帝要賓天。為此，錦衣衛指揮使還曾大發雷霆，查押了一大批傳謠之人。其實，這消息是不是謠言，馬六心里最清楚不過了。作為錦衣衛校尉，他當然知道一切的消息來源，都是宮中所放，只是這些人，錦衣衛動不得。

想到這里，馬六縮了縮脖子。這種事情由不得他這個層次的人操心，還是老老實實混日子吧。

其實相比較這宮里的事務，他更關心家中的婆娘和兒子。

馬梁是馬六的獨子，他老馬家也是三代單傳了，他自然是要嚴加管教的，將來也許能培養出一位秀才，幫他們馬家翻籍。

不過他做不了他婆娘的主，也就都由著她了，打小就很疼愛這孩子。

但男孩子皮歸皮，總歸是要有點正經事做。

“馬梁兒今年也有一十三歲了，該為他找個活兒做了，不能太游手好閑。”

說起馬六的老婆石氏，她是山西大同府人，生得那叫個漂亮，在當地也是小有名氣。

怎奈何這婆娘性格也是夠潑辣，快言快語的，不留情面。

因為讀過幾年私塾，便放言替他未來相公做主，只得娶她一房。這樣的悍妻，人家哪敢娶她。

這要是擱在一般人身上，怕是要被人恥笑的，一輩子嫁不出去。好在石父是大同府推官，正七品，也是有功名在身的。

其姨夫更是宣府總兵馬芳。以馬芳多年來和韃子對戰的戰功來說，宣大兩府自是沒人會嚼他們舌頭。

沒想到的是，最后的陰差陽錯之下，竟然是讓個錦衣衛校尉撿了個大便宜，這人當然就是馬老六了。

再后來由于大同戰事吃緊，而石氏懷孕，石父無奈，遂將其打點一番送往京師。以求遠離大同府這個百戰之地。

“阿秋～”馬六揉了揉鼻子，有些無所適從。這明明都到了五月天，怎么這紫禁城里還是這般陰冷。

馬六斜眼看了看旁邊的皇極殿，那三位大人好像進去很久了，也不知道會商量出什么個軍國大事來。

此刻的皇極殿內，高拱、張居正和高儀三人正面面相覷。隆慶帝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此番將他們三人召入宮中，就是要下遺詔命他們三位內閣大學士，做新帝的顧命大臣，共同輔佐大明。

不過隆慶帝最后居然提出，讓照顧新帝起居的太監馮保也來摻一腳。

高拱的臉色不大好看，胸口還在不停起伏，顯然是動了真怒了。如若不是剛剛隆慶帝暈了過去，他一定要請皇帝收回成命。

“諸位，太監干政，于祖宗禮法不和啊。”高拱喘著粗氣說道。

明太祖朱元璋曾明確下禁令，太監不得干政。

高拱是個牛脾氣，說話比較刻薄。但他說的都是事實，大明朝幾百年來，從沒有聽說過讓一個太監做顧命大臣的。

更何況是和他們三個內閣大學士平起平坐，這對天下讀書人來說都是一種羞辱。

高拱抬頭看了下對面的張居正，見對方只是閉目養神，正襟危坐，絲毫沒有要表態的意思。

可這不表態，也就是一種表態。

眼看著二人間氣氛越來越微妙，一旁的高儀趕緊起身來打圓場。

“二位閣老，茲事體大，咱們還是去文淵閣再做商議吧。”

內閣現今只有三人，高拱是內閣首輔，張居正是次輔，而高儀是最末。首輔次輔如若不合，很多時候他也只得做這個和事佬老好人，來維系內閣的穩定。

…...

三位內閣大學士已經離開，而馬六還站在殿外發呆，冷不丁的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好險沒讓馬六拔出腰刀來。沒辦法，都是錦衣衛的習慣動作。

“啊，劉千總”馬六一看到來人，立刻就換上了一張諂媚的笑臉。

劉尉--錦衣衛千總，主要負責宮內錦衣衛的調撥。算是馬六的頂頭上司了。

“得。”劉尉隨意的擺了擺手：“上面念你護衛有功，已經同意準你告病回家了。回頭記得讓你兒子來頂缺。”

聽到這消息，馬六總算是松了口氣，忙不迭的向劉尉道謝。

上面說他護衛有功，馬六也不清楚是護衛了誰，只是那天見到有人持斧棒襲擊一幼童，他便順便幫了一把，腰上挨了一斧子。

現在想來，能引起劉千戶這樣的高層關注，怕不是哪個王爺的子侄吧。

那行兇之人據說是個瘋子，胡言亂語的。被東廠擒住關了起來，再沒下文。

劉尉倒也沒再廢話，讓人和馬六交了個班，便打發他前去領休俸了。

走出宮門的時候，馬六鬼使神差的回過了頭，他看到整個紫禁城都被籠罩在一片云霧之下，讓人看著十分壓抑。

回去的路上，馬六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相熟的酒館喝酒。

難得領了這么多休俸，再加上這人生中第二讓他高興之事，必須來點兒小酒慶祝一下。至于第一高興之事嘛，那就是他娶了個漂亮老婆。

“哎呦喂，馬老六，你怎么還敢來喝酒啊。不怕你婆娘等下來抓你。”說話的是馬六同一小旗的校尉。也是個常來喝酒的家伙。

“切，這老娘們兒就得聽老爺們兒的，她要敢多嘴，看我不削她。”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這酒館位置偏僻，人流不多，但卻是錦衣衛們休息的必去場所之一，石氏倒是不甚熟悉此處，馬六自然也就不怕。

不過，由于這石氏的潑辣性格，沒少在這些同僚面前給他難堪。

立刻就有那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一溜煙兒的趕到了馬六家，將這里的情形添油加醋的向石氏一番形容。

沒過半個時辰，就聽得石氏那邊舉著一根大棒子沿路敲墻，邊敲還邊扯個大嗓門怒吼：“馬六你個老不死的，快給老娘滾出來。”

眾人先是一驚，然后迅速一窩蜂向外面看去，等再回頭找馬六的時候，他自己翻墻桃之夭夭了。

伴隨著一陣陣哄堂大笑，夜幕也緩緩的拉下。紫禁城上的云霧愈發低垂。

而今夜，注定是個不平凡的夜晚。

太醫們和宮女太監忙碌了大半宿，折騰到了后半夜，終究還是沒能挽回隆慶帝的命。

這一天，大明王朝第十二位皇帝隆慶帝朱載垕賓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