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圖原本是和族里的小妖們一起南下的，但是在南下的過程中碰到了人族的修行者，族里的老妖怪告訴他們，如果遇見了人族的修行者能避則避。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人族的修行者，沒想到和他們一樣年輕，一時激動，在躲避的過程中，弄出了太大的動靜，反而引起了人族修行者的注意，于是混亂中，古圖和其他的小妖走散了。

古圖記得那群野狼的頭領曾說過，如果在軒門大陸遇到一個小姑娘，可以放心的和她待一起，在不暴露自己是妖族的情況下。

野狼的頭領說，那位小姑娘曾經和它們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身上種下了野狼族的印記，人族發現不了，而妖族卻可以聞見，如果小妖們在軒門大陸暫時無處可去的話，可以先去找那位小姑娘。

古圖想了想，決定去找一找那位小姑娘，再想辦法和族人匯合。

……

……

“我只是想活捉那個西昊人，問出第四座羅剎陣的下落。”謝奎艱難地道，“我的確沒想過那人質居然就是開啟羅剎陣的最后一步?！?

謝奎說完沉默地看向眾人，王易若有所思地道：“為什么在出那一掌之前會猶豫呢？”

為什么會猶豫？那只是一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凡人如草芥，踩死一只螞蟻會猶豫嗎？摘掉一朵花會猶豫嗎？

或許會。

但是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還會猶豫嗎？

若是說謝奎是以凡人之軀上山的或許還會懷有悲憫之心，可是，謝奎是出自謝家呀，是黃金為門，白玉為堂的謝家。

這千年來多少人間大亂，王朝更替沒有謝家的影子，身為謝家子弟，生來就享受著人世間的榮華富貴，享用著無數的修行至寶，這樣的人上人對于草芥會有悲憫之心？

沒人會相信，因為同樣出身世家的他們沒有，像謝奎這樣有野心的謝家旁支子弟更不會有。

謝奎回答不出來。

……

……

為什么會猶豫？

他從小就出身在謝家，作為一個修行天賦還算不錯的謝家子弟，盡管是旁支，仍然享有數不盡的資源，甚至比一些天賦沒有他好的嫡支子弟的日子過得還要好。

不過，他并沒有多少機會見到那位謝家的少主謝君華，相反，他最常見到的人是謝家另一位少年天才謝三。

他不知道謝三叫什么名字，只是所有人都叫他謝三，他便也這么叫了，但是他很清楚，以謝三的出生背景和實力來說，他都不可能只有這么個名字。

不過，謝三或者說謝三這一房的存在，一直是謝家一個忌諱，他只知道這和上一代的家主之爭有關，他也從小就被告知，可以親近謝三，卻不可服從，因為謝三注定只是謝君華手里的一把殺人的劍。

謝奎從小就牢記這個準則，但事實上，真的要做到卻很難。

作為從小和謝三廝混長大的人來說，謝奎比誰都清楚，謝三放蕩不羈、幼稚任性的外表下潛藏著怎樣一頭兇獸，一頭讓人發自內心想臣服的猛獸，甚至，謝奎隱隱覺得謝三比謝君華更有領導力和能力，只要謝三愿意。

那年，他和謝三一起前往西南歷練，也是那一年謝君華和王家的王妄開始為重新劃分近三百年的山上勢力布局。

他們一起走了很多地方，從東軒到烏龜石，沿著海岸往南，觀了海潮，又回到東軒，去看了看迷霧林的風景，接著走到了中門，中門世家富貴豪奢，那時他和謝三正是年少輕狂的模樣，對此不屑一顧，更沒有去王家拜訪，反而轉道去了瑯琊郡，見了司徒家那位少年天才，和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然后告辭離去。

他們從瑯琊郡出來，準備北上，謝三突然說西南的豆花好吃，想去嘗一嘗，謝奎從未聽說過什么是豆花，便欣然同意。

他們吃了一頓豆花飯后，謝奎便愛上了此物，細膩甘冽的豆花，夾起一塊放進盛滿了辣椒、香菜、榨菜、蔥、芝麻、碎花生、醋、豆子、熱油的調料碗里，再配上由粽葉做成的木桶蒸出來的米飯，令謝奎贊嘆不已。

然而謝三卻遺憾地道：“真正好吃的豆花飯不在這，在小鎮?！?

小鎮對于人間和山上來說都是一個有些特殊的地方，他們準備直上北原時，路過了那座虹橋，虹橋的對面，云煙繚繞，那里便是小鎮。

當時謝奎想的是，王謝兩家還要準備多久才有十足的把握攻下木涼寨，而謝三卻喃喃道：“也不知虹橋開的那天，賣豆花的人家是否安好?！?

“放心吧，他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小鎮里，有些事情是口耳相傳的?！?

后來，他們去了那座頻繁搬遷的雪城，站在城墻上看了看連綿起伏的冰川，就在那時，他們收到消息，虹橋開了。

于是他們返程。

從北原到東軒，他們見到了許多流民，王朝已到末日，人們開始慌亂，動蕩頻繁，盜賊四起，賣兒賣女賣自己的事情，沿路可見，他們冷靜地看著這一切，盡管這些事情在謝家的書上都有記載，但既然是歷練，他們仍然很認真的看著，最后得出結論，草芥果然是草芥，不管是天災人禍，凡人都太過脆弱。

他們有著相同的外貌，卻有著完全不同的靈魂，這些凡人只能為了一日三餐活著，而他們謀大道，求長生，夏蟲不可語冰。

不過，觀察他們有利于他們做局更快速方便。

這次歷練如謝奎想的那般無波無瀾的進行著，直到他們走到了東軒城門口，再過不了多久便能回到謝家，可是謝三卻停下了腳步。

謝奎順著謝三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城門口靠著的幾位乞丐，他們臉上呈現出一種麻木的氣息，衣衫襤褸，臉色蠟黃，大大咧咧地躺著，有士兵過來，又會趕緊縮成一團。

謝奎沒看出什么異樣來，他不解地望向謝三，卻發現他的目光一直盯著那顆梧桐樹，城門口的梧桐樹已經有了好些年頭，沒有什么好稀奇的。

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小乞丐，正頻繁地拿袖子蹭著鼻子，等等，謝奎突然發現那小乞丐其實是在偷偷地吃著東西。

有意思，那小乞丐靠著梧桐樹，正面對著城門口的那群乞丐，可是如果不是認真觀察，沒人會注意到他正在吃東西。

更有意思的是，謝奎發現那小乞丐有一雙黝黑的眼睛，一眨一眨，靈動得很，灰撲撲的臉上卻有著區別于他人的生氣，不過那小乞丐總是低著頭，很難被人發現他的不同之處，他是故意的？

可是即便如此，這也不過是個有些聰明的小乞丐罷了。

似是察覺到了謝奎的不解，謝三慢悠悠地道：“凡人也有修行的。”

“那又如何，凡人之軀，不過成為區區散仙?！?

“可是，同樣是草芥，有的草芥卻可以成為竹子?！?

對于謝三的話，謝奎不置可否。

而就在這時，變故陡生，有路人扔了一塊饅頭到了乞丐群面前的空地上，一霎那間，乞丐們蜂擁而上，那個小乞丐也不例外。

不過或許是身形瘦小，那小乞丐總是被人擠了出來，謝奎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有意思，想催謝三回去，不料謝三卻對他道：“你看，那小乞丐吃得最多。”

謝奎驚奇地看了過去，發現那小乞丐的確很聰明，每次擠進去掐一點饅頭就順勢被擠出來，漸漸地積少成多，那些一開始搶到大頭的，都被毒打得厲害，即使好不容易塞進了嘴里，也被搶了出來，反而是那小乞丐，挨的打最少，算起來卻吃得最多。

那時，謝三說：“我們一路走來，看到的是這些凡人的弱小，可是這些弱小的人卻有著血性，有的人拼死護住了妻兒，有的人已一己之力，平定叛亂，永遠不要小看這些草芥，更不要輕易的決定了他們的生死，即使是螞蟻也能咬死大象?！?

謝奎一直知道謝三有一絲離經叛道，可他從未想過謝三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蜉蝣撼樹，何其可笑。

可是，當謝奎來到清泉鎮后，卻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謝君華他們之所以拉西昊入局，是因為軒門大陸對西昊的禁制。

幾百年前，木涼寨的先祖曾經和西昊以及周氏王朝簽訂過契約，木涼寨替周氏王朝鎮守十萬大山，周氏王朝要給木涼寨的人世代殊榮，而木涼寨為西昊換取軒門大陸的資源，西昊則發誓不得傷害有木涼寨先祖血脈的后人，若誰違誓，必遭反噬，周氏王朝的子孫將活不過二十五歲，而西昊的人只能在軒門大陸待十年，否則必遭烈火焚身。

但是，王謝兩家拉西昊入局，西昊的手上已經沾染了木涼寨的鮮血，他們只能在軒門大陸待十年，十年的時間西昊可以攫取大量的資源，卻注定不會動搖人族的根本。

可是誰能想到，西昊人竟然設下了羅剎陣，竟然決心召喚出上靈斬斷血誓，而西昊的人若想施展出羅剎陣，就必須進行血祭，這血不僅有軒門大陸的血，在西昊也會設下無數祭壇，由祭司們進行獻身。

西昊一直被山上人忽視，可誰能想到他們卻給了人族這么沉重的打擊。

當謝奎面對那個人質時，那人質說了一句話：“你們這些玩弄凡人性命的人，終將被你們所追求的天道所玩弄?！?

那一刻，謝奎猶豫了，他無法相信說出這話的是一個凡人，可是他的確只是一個毫無修行天賦的普通人，最終他還是下了手。

直到現在，謝奎都沒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現在甚至懷疑他聽到的那句話其實是他的幻覺。

他看著眾人，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這些人又怎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