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問和大妖是朋友。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無問帶山門行走時，來到了北原。

那時候大妖還是小妖，無問也只是個一心練劍的少年。

那次，北原爆發了一場小獸潮，無問的劍飲了許多的血，短短一天，無問這個名字便響徹北原。

小妖的堂兄就死在了無問的劍下，盡管妖族從來都不在意血緣，但小妖還是打著為兄長報仇的旗號來到了人族駐扎的地方——雪城。

那時的雪城是名副其實的雪城，一年四季有三個季節都在下雪，遠不是現在這個距離北原萬里之遙的雪城可以比擬的。

小妖也是妖族用劍的好手，他想看看究竟誰的劍更快。

他進入雪城的時候是一個白衣秀才的模樣，妖族化形后，與人族的差別還是很大的，但小妖不同，他們的種群天生就擅長化形，化形后的樣子與人族沒有任何區別。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那時正是冬季，雪城的雪下得很大，小妖走進城門的時候，看見的是冰雪做成的房子，是滿眼的雪花、冰晶，銀裝素裹，純白無瑕，那一刻他以為他還在北原。

他沒有想到原來人族生活的城鎮與他們妖族竟是一般無二。

小妖進入城池后，就往人最多的地方走，他不知道那個叫無問的家伙在哪里，但他覺得人多了消息也多了，總能知道他在哪里的。

……

……

一個看起來風一吹就能倒的過于羸弱的白衣秀才，腰間卻別了一把古怪的長劍，這是無問對小妖的第一印象。

下一秒他就看出來了他是一只妖，他想難怪打扮得如此奇怪。

其實小妖打扮得再奇怪，正常人都不會懷疑小妖不是人，頂多覺得這人在穿著上過于與眾不同罷了，不過可惜的是，無問他就不是個正常人啊。

清風亭有一個法寶叫風月無邊，它是一個鏡子，可鑒萬物，即使再厲害的化形術也會被它識破，無問的眼睛和風月無邊有相似的功能，他能夠看出同境界以下的一切，所以他一眼就看出，小妖不是人，也看出了他腰間別著的是一把絕世寶劍，是萬年大妖的脊骨做成的利劍。

他想眼前這個小妖看來身份不一般，應該是個二世祖。

雖然小妖大搖大擺的來雪城的行為很蠢，但無問并沒有叫破小妖的身份，畢竟獸潮已經結束，現在人族和妖族處于和平期，他再不問世事、醉心修煉也知道基本的人情往來。

所以他什么也沒做，只是安靜地等著他說明來意。

……

……

人多的地方果然是最大的消息收集地，小妖順利的得到了無問的消息，他找到無問的時候，無問正坐在一個茶樓喝茶，茶水很燙，還冒著水汽，無問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面無表情地看著臺上的說書人。

說書人正在講周朝太祖推翻暴政，建立新朝的故事，講得唾沫橫飛，手舞足蹈。

小妖看了會兒，選了個離無問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點了壺茶，還點了一盤花生米，他看見許多人桌上都放著這個，心想應該是人族的美食。

小妖一邊聽故事一邊抽空瞟一眼無問，漸漸地，他被故事給吸引住了，忘記去看無問。

無問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發現一直打量自己的那道目光消失了，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說書人講得很起勁，凡人最愛聽的無非就是大英雄的豐功偉績、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一個個都特別捧場，說書人講得也很痛快，尤其是戰爭剛剛結束，聽說朝廷大獲全勝，他們住在雪城，連敵軍的身影都沒見著，說是朝廷的軍隊直接把敵軍一直打到了冰川最深處，正是最值得慶賀的時刻，對于自個君王的故事更是愛得不行。

自然，他們也不會知道這戰爭的真相究竟如何，更不會知道這雪城里有多少的山上人。

小妖也聽得很開心，這都是妖族沒有的，聽到高潮處也跟著那些人一起拍手叫好，專心極了，甚至連無問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道，更不會知道無問路過他時看了他一眼。

等小妖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原本無問的位置上，坐了別的人，他趕緊追了出去，卻不想無問像是知道他在找他似地，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絲毫意外。

小妖聽說人族都講究含蓄，講究先禮后兵，所以他覺得若是直接開口說要和他比劍的話，說不定會引起無問的不快，若是他不答應的話，他也不能硬來，畢竟這是人族的地盤。

于是，他靦腆地笑了笑，露出兩個小酒窩道：“這位兄臺，小生游歷至此，囊中羞澀，不知可否與兄臺同行一段時間，待小生家里寄來了盤纏后，便立即還給兄臺。”

小妖打算先和無問熟悉起來，待關系親近之后，再提出比試的請求，他已經準備好了一肚子的話來回答無問可能會有的疑問。

然而無問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繼續邁步向前，并沒有多說什么。

小妖愣了愣，跟了上去。

……

……

小妖和無問一起在洪荒游歷了好幾年，從北原到南冥，去東軒看過狀元游街、榜下捉婿，也去中門見過世家富貴、錦衣玉食，甚至一起越過十萬大山，見識了西昊的歌舞。

他們一起同行了五年，白衣的劍客與腰間別了把古怪長劍的羸弱秀才，許多人都見過他們的身影，已至后來無問結束人間行走回到山上時，還會有同門問他，他那位朋友去了哪里。

無問第一次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覺得很詫異，他從不知道原來在世人眼里，他和那只妖是朋友，只是在他看來這份友情，在他們結束同行時就跟著結束了。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在他們剛去游覽了滿山的桃花后，小妖對他說他該回家了。

無問已經料到了小妖的打算，因為新一輪的獸潮又要爆發了。

然后小妖對無問說想要見識一下他的劍，直到這時無問才終于知道小妖的目的，原來只是想看一看他的劍。

無問點頭說好。

這幾年，無問已經很少再出劍了，他的劍已經快如閃電，而值得他出劍的事物已經太少太少，但這次無問出劍了，因為小妖的那把劍真的很強，他想知道自己這把劍能否獲勝。

他們一共比了三劍，然后小妖斷了一只手臂，盡管還能長出來，但小妖還是痛得哭了，他對無問說：“我一直以為我的劍很強，沒想到卻只跟你過了三招。”

無問對小妖道：“你的劍很強，但你太弱了。我的劍很普通，但是因為我很強，我的劍自然也很強，而你空有一把絕世好劍，卻沒有練出握劍的能力。”

“那我應該怎么做呢？”小妖急切地問道。

“人劍合一，什么時候把劍變成你身體的一部分，什么時候你就變得真的厲害。”

……

……

后來小妖成了大妖，但他腰間再也沒有別過那把劍，因為他已經把自己打磨成了一把劍，但是他還是折在了無問的手上，因為他比無問多了牽掛。

有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很奇怪，跟無問比起來他自己反而更像一個人。

妖族不講究血緣，但妖族在意傳承，那些繼承了他的意志的小妖們已經被送了出去，終有一天，他們會成長為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