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一路往南，漆黑的夜幕之中她是唯一的光，她聞到了厚重的血腥味，聽見了海浪的聲音，她往地面而去，浪聲越來越大，然后她看見了猩紅色的血海，以及連綿起伏的尸山。

她皺緊眉頭，貼著海面前行，寒風之中，猩紅色的海水晃蕩著，那些尸骨起起伏伏，在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她看見了一個姑娘，站在散發著深藍色光芒的珊瑚群里，睜著寶藍色的大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濕潤的紅色長發貼在她白皙的臉上，與她羊脂白玉般的身子上一道又一道血痕構成了一幅美麗的風景。

然后她看見那姑娘沖她微笑，她挑眉向她而去。

……

洪荒初開，南冥便是永夜，但是在這片永夜里生活著一種生物或者說是一個族群。

那便是人魚。

他們有著一副好嗓子，天生就會唱動人的歌，在他們歌聲的蠱惑下，哪怕是面對無邊無際的黑暗，也會有漁民在歌聲的指引中乘船出海來到這片黑暗里，然后成為魚人的食物。

而在世間王朝最鼎盛的時候，有仙人來到南冥捕捉人魚獻給帝王，他們被關在裝滿美酒的池子里，頂著由百煉鋼鑄成的牢籠，他們晝夜不停的歌唱，一直唱到嗓子流血，死去性命。

甚至他們會因為自身奇異的美貌，淪為王公貴族的禁臠，被囚禁在富麗堂皇的府邸之中。

或是被拉到集市販賣，成為供人玩賞的器具。

不過后來隨著山上與人間的區別越來越大，仙人越來越強悍，凡人越來越卑賤，這樣的王朝早已成為傳說，而人魚也成為了一種危險的存在。

那些人魚在軒門大陸行走的故事成為了神話，沒有人再看到過人魚，不過人魚的歌聲卻一直存在，偶爾海邊的漁民會在深夜聽見若隱若現的歌聲，他們會下跪磕頭祈求海神娘娘的保佑。

但那也是千年之前的事了。

人魚原本遍布南冥，但后來漸漸遷徙到了深淵以南，隔著狹長的深淵，人魚的歌聲變得越來越縹緲。

但楚歌一直聽得到人魚的歌聲，直到最近兩天，歌聲消失了。

在楚歌很小的時候，她曾隨父親前往人魚的部落做客。

人魚的部落里有一種珊瑚，在黑色的天地之間散發著深藍色的光。

萬千的珊瑚被人魚堆積在了一起，小楚歌被父親牽著手御劍在空中，她看著深藍色的海面，看著在海中舞蹈歌唱的人魚，他們都有寶石般的眼睛，柔順的頭發，歌聲婉轉，舞姿曼妙，她笑得很開心。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深藍色的海，也是最后一次。

那次之后深淵滲出的寒氣更加刺骨，人族派出了很多仙人去鎮壓，她的父親在鎮壓深淵中隕落。

從此以后，她再也沒有往南飛過，哪怕至那以后她每次來南冥鎮壓深淵時，她都會聽見人魚呼喚她的聲音，但她始終選擇逃避。

楚歌從六歲開始就來了南冥，人魚的歌聲陪伴了她十年，而現在這歌聲消失了，她決定來看一看。

小呆是一條小人魚，她從小最羨慕的不是人魚族長的小女兒，盡管那個小公主住在人魚部落最華麗的宮殿里，盡管她有數不清的珍珠，盡管她是人魚部落最美的小人魚，盡管她有著海藻般的長發，有著婉轉動聽的歌喉，有著碧綠色的眼睛。

但是小呆最羨慕的卻是五歲那年看見的那個小姑娘，她被她的父親牽著手飛在天上，腳下踩著的長劍泛著寒冷的光。

阿爹告訴她那是人族的劍修。

她很羨慕，盡管部落里的珊瑚也會發出美麗的光，但也比不上黑夜里唯一的光。

不過，那個小姑娘后來再也沒來看過她們了。

她想是因為練劍太忙了？

小呆漸漸長大，她也學會了唱那蠱惑人心的歌，她那紅色的頭發越來越長，她寶藍色的眼睛，如同珊瑚發出的光一般美麗。

她成為部落里第二美的人魚。

她以為她的人生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那天晚上，大海變得冰冷刺骨，她知道那是從深淵滲出的寒氣，但她不知道會那么冷。

然后她的族人在寒冷中漸漸死去，他們的魚鱗一片一片剝落，他們白皙的皮膚開始滲出猩紅的血液，兩天之內，族人成了尸骨。

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成為了部落第一美的人魚，可她并不開心。

她看見族長的小女兒痛苦地死去，她聽見她向她怒吼快逃，可是她可以逃去哪里，她并不會飛呀。

她的鱗片越來越少，她感受得到她的皮膚正在撕裂，她已經痛到麻木，她準備優雅地死去。

然后她看見了那道光，有一個人御劍而來，她一眼認出她就是她最羨慕的小女孩。

她有點開心還有點欣慰，心想你長大之后也還是那么耀眼。

于是她快樂地唱起了歌，然后她看見那個人向她飛來，伸出手對她說：“跟我走。”

那一刻，光也降臨在了她身上，她為此盼望了十年。

……

小呆好奇地看著楚歌，盡管她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她被楚歌喂了一顆珠子，這顆珠子能讓她在兩天之內離開水。

她想她要表現得好一點，讓楚歌多喂她幾顆珠子，她覺得在天空飛行的感覺太棒了，不知道人魚可不可以練劍，她希望楚歌可以教教她。

他們飛至深淵上空的時候，小呆突然覺得自己要死了，那股冰冷的寒氣一直深入到她的體內，她覺得仿佛有一雙手緊緊地攫住了她的心臟，只要再用力一捏，她就會立馬死去。

她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楚歌，心想我還沒有告訴她我的名字，還沒來得及給她唱首歌呢。

她緩緩松開了楚歌的手，她想她應該死在海里而不是天上。

然而就在這時她聽見楚歌溫柔地說：“抱緊我。”

然后一只有力的手挽住了她的腰，然后另一只手使出了這世上最美的劍招。

哪怕很多年以后，人族再次迎來飛升盛世，涌現出了無數驚才絕艷的劍客，可是她仍然覺得比不上楚歌的那一劍。

長劍在黑夜里劃出弧線，如一道又一道的流星，而在那片星雨中寒氣消失，她被楚歌抱著離開了永夜，來到了人間，看見了太陽。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光輝燦爛的歲月，她見證了那個叫楚歌的女子驚才絕艷的開始，她還學會了使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