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服的時候，山青看到韓春穿的漂亮睡衣，眼神里全是羨慕，倒也不是家里買不起，只是那個時候，小鎮上的居民們還沒有穿睡衣的習慣，山青她夏天的睡衣就是清涼的短褲背心，冬天就是保暖內衣，春秋則是秋衣秋褲，現在雖然已是初秋，依然還是一身短褲背心，所以看到韓春穿著只有電視劇里才能看到的睡衣，也難免羨慕，至于自卑是不存在的，那種情緒離現在的山青還有點遙遠，韓春卻都看在了眼里。

“你睡里面還是外面？”站在床前，山青去問韓春。

“你呢？你喜歡里面還是外面？”韓春打定主意不會明確回答這個問題，先讓山青挑選。

“你先說?！鄙角啻虻靡彩沁@主意。

“我都行?！表n春笑道。

山青的耐心很快耗盡，就痛快的說道：“我媽不說了嗎？讓你睡里面，怕我把你蹬床下面去，要不你睡里面？”

“嗯！”韓春忍著笑點了點頭，心里還有點小遺憾，她覺得自己現在是姐姐了，那是不是應該睡在外面“保護照顧”這個妹妹呢？又返回頭來一想，好像自從她們認識以來，一直都是山青在照顧和保護她這個所謂的姐姐，這羞愧很快把她的那點遺憾沖擊的潰不成軍，她想起來一件事，又從那個大旅行包里拿出一套八成新的睡衣，遞給山青道：“你穿上試試看，看尺寸合不合適，要是合適的話，下個星期天我和你去縣城買兩套。”

山青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她可沒想到韓春會這樣做，她更不想讓韓春把她看成一個喜歡貪小便宜的人，她搖著手說：“我可不穿，我穿這個就挺好……我要睡覺了?！币贿呇杆偕洗层@到被窩里，還閉上了眼睛。

韓春也沒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不過作為自尊心一樣強烈的女孩子，她很快就明白了山青的想法，她笑著走到床尾，爬上了床，把那身睡衣放在兩個人的枕頭中間，和山青并排躺下，只覺得渾身輕松，不禁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輕輕說道：“真舒服！”

“比席夢思還舒服？”山青歪過頭來看著她問。

“嗯！比席夢思還舒服！”韓春點點頭，想了想又說：“可惜只能睡一宿，明天又得回去看姓蘇的那個女人的臉色了?！?

“回去？”山青大吃一驚，側過身來看著韓春問道：“不是說好了住我家嗎？”

“唉！”韓春看山青的臉都快趴到自己臉上了，眼睛睜得大大的，里面全是驚訝，忍著笑閉上眼睛說道：“總住你家也不好意思，我爸給生活費干媽也不要，我想送你身睡衣你也不要，根本就是拿我當外人，我怎么好意思住下？”

“哎呀！誰拿你當外人了？你想的太多了吧？”山青真急了。

“唉！”韓春閉著眼嘆著氣，在枕頭上輕輕搖頭，就是不說話，其實心里都要笑死了，知道山青就要上當了。

山青直接坐了起來說道：“我媽都認你當干女兒了，能收你的錢嗎？”

韓春轉身把臉朝向墻面，嘴里好像在自言自語道：“錢不收，睡衣也不收，還說不拿我當外人?！?

“好好好！”山青舉手告饒，“我收，我收行了吧？”

“真的？”韓春一下子轉過身來，滿臉的都是笑，從枕頭邊拿起那套睡衣，往山青懷里一放，說：“那你先換上。”

山青無奈的翻了個白眼，磨磨蹭蹭的換上睡衣，其實心里還是有點興奮的，畢竟是第一次穿，韓春笑著說：“你站起來，你站起來，我看看合不合身?！?

山青帶著些羞澀，直接在床上站了起來，故意兩手叉著腰，居高臨下的看著韓春，還惡狠狠地朝她扮著鬼臉。

“合適，好看，就買這個碼的?！表n春仰躺著，從下往上看著山青穿著睡衣的可愛樣子，心里全是歡喜，覺得終于能為山青做點事了，忍不住張開懷抱笑道：“來，給姐姐抱。”

山青又嘎嘎的笑起來，也平伸開雙臂，作勢要撲下去，她卻知道輕重，先腿一彎，跪倒在床上，然后才撲進了韓春懷里，兩個女孩子第一次抱在一起，都忍不住尖叫起來，又咯咯的笑起來，不知道是誰帶頭撓起了癢癢，這笑聲越發的響亮。

山大海簡單的沖了個淋浴，回到臥室里，聽到兩個女孩子在那里笑鬧個不停，和妻子笑著說：“你說這不是緣分嗎？”

何秀也笑著說：“誰說不是呢？別說咱山青了，韓春這閨女我見了都喜歡?！?

山大海說：“怪不得老楊想和咱認個干親家你不愿意，你是嫌他家的閨女長得不好?。∵€騙人家說山青算命不宜量找干媽?！边@老楊就是山大海的老板。

何秀斜了他一眼，正色說道：“別胡說八道了，他是為了拴住你給他賣力，咱圖什么??？要是哪天出點事，他再嫌長道短的，這親家以后還怎么處？”

山大海不在意的說：“能出什么事??！就你想的多。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山青和韓春鬧夠了，躺在床上喘氣，時間還早，兩人也沒有睡意。

“你晚上復習功課不？”山青問。

“今天不想，反正作業都做完了，你想？”韓春說。

“我更不想了，我作業還是抄你的呢！”山青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那你以前在家里晚上都干什么？”山青又問

“要是作業寫完了，一般就是看看書，你呢？”

“我就是看看電視，聽聽歌……”山青忽然坐了起來，說：“還是你睡外面吧，離臺燈近，看書方便。”

“不用，我睡里面不礙事的?！表n春嘴里說沒事，心里知道山青說的有道理。

山青已經行動起來，在床上跪了起來，伸手就把韓春往外拉，嘴里還勸著：“你別跟我客氣，反正我又不喜歡看書?！?

韓春身不由己的就挪到了外面，兩人重新躺好，山青說：“你看書吧！我不鬧你了！”

自從到了乾坤中學，韓春還真是一直沒有讀課外書的機會，心里還真想看，這時候也不和山青客氣了，就問她：“那我看書，你聽音樂？”

山青說：“好??！我帶耳機聽，咱們互不干擾。”韓春坐起來，先從書桌上拿過復讀機遞給山青，這才下床從旅行包里拿出一本書。山青先不忙著聽音樂，問韓春：“你看的什么書？”

韓春把封面朝她一亮，說：“飄。你聽的誰的歌？”

山青也把復讀機朝她一亮，說：“劉德華?！眱扇讼嘁曇恍?。

也許是剛才的打鬧讓大腦太過興奮的緣故，兩人今晚對自己的愛好都表現的有些心不在焉，完全辜負了劉德華先生和郝思嘉小姐對她們的期待。

在翻了幾次身以后，韓春把書一合，看向山青，卻看到山青也正看她呢。

“不看了，看不下去?！表n春說。

“我也是，不聽了。”山青摘下耳機。

“那咱們干什么？睡覺也睡不著。”

“還能干啥呢？又不能看電視?！薄驗楹涡忝刻於家缙?，有時候山大海甚至起的比妻子還要早，懂事的山青為了不影響他們休息，除了放假期間，平常晚上很少看電視。

韓春想起了洗澡前聽到的山大海夫婦的話，心里一動，就說：“要不咱們說說話吧！”

“行??！說啥？”山青把復讀機往枕頭邊一放，高興的問。

“說啥呢?……”韓春心里掂掇著話該怎么說，“對了，干媽為什么就生了你一個呢？為什么不再給你生個弟弟妹妹？”

“我媽……不能生了?！鄙角噙z憾地說道，小鎮上的家庭，像她這個年齡，很少有獨生子女的。

“為什么？”既然開了頭，韓春就想把事情搞個清楚。

“你知道嗎？其實我有過一個弟弟的?！表n春難過的看著天花板，回憶著說道：“不過還沒生下來就沒了，從那以后，我媽就落下病了?！?

韓春一陣心疼，伸過手去撫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都怨我奶奶！”山青忽然加重語氣，恨恨地說道，韓春聽了驚訝不已，她只知道自己的奶奶是世上最疼自己的人，卻沒想到奶奶和奶奶也是不一樣的。

原來山大海兄弟三人，還有一個姐姐，山大海排行老二，父親去世后，潑辣的母親山王氏跟著繼承老家房產的小兒子過，山青在幾個孫輩里明明最漂亮最勤快最懂事，在山王氏那里卻偏偏從小就最不受寵，大兒媳何秀雖然有點殘疾，但在妯娌里面也是最漂亮、最孝順、最能干的一個，同樣在山王氏那里最不受待見。原來這世上有一種偏心，叫欺軟怕硬，這山王氏雖然潑辣，只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大媳婦和小媳婦更是潑辣的厲害，在鎮上那是大大的有名，屬于那種罵街幾個小時都不帶重樣的奇人異士，山王氏也算運交華蓋，三個兒媳就有兩個高手，這山王氏早就被嚇破了膽，除了小心討好別無他法，就算是故意冷落何秀母女，那兩位賢惠妯娌還要天天指桑罵槐，說她偏心，怎么敢表現出一丁點的親熱？只是到了出錢出力的時候，還是得依靠山大海兩口子，何秀和山大海也從不與老太太和妯娌弟兄們計較。

山青六歲那一年，何秀懷了二胎，已是五個多月了，這一天山王氏跌了一跤，正巧大兒子一家人回娘家，山大海出車在外，老三在煤礦上班，三兒媳慌慌張張跑來找何秀，何秀從鄰居家借了一輛平板車，拉著老太太去鎮上衛生院，三兒媳倒也知道二嫂懷著身孕，也搶著拉車，何秀跟著走，三兒媳走了不到一半路就后悔了，故意的腿一軟，叫喚著自己崴了腳，何秀沒辦法，接過車來自己一個人，硬是咬著牙拉到了衛生院，進去以后就小產了一個男胎，小地方的醫療條件不好，從那以后就落下了一個不孕的病根。

這些事，何秀都埋在心里，從來不在山青面前提起，是山青去走姥姥家的時候，聽姥姥家的人氣不過說出來的，以她的脾氣，自然不會對上到奶奶叔伯嬸娘，下到堂兄弟姐妹們有一點好臉色——公平說起來，這些人的行止也不配——于是雙方的感情更加惡化，也不過是面子上維持罷了。

“以后有我呢！”韓春想不到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山青，原來也是個苦孩子，忍不住摟住她，在她耳邊輕聲安慰她。

山青強忍著眼淚，拍拍韓春的手，以示感謝。兩個人就這樣睡了過去，連臺燈都忘了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