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經似繁花,經似白林
- 明世歌辭
- 兆焜兆兒
- 3213字
- 2022-02-25 21:36:47
井源請來了全城最好的幾位大夫,竟都沒什么好辦法。
“照公子所說,這姑娘應該就是昨日突然見到公子,又受到記憶中最熟悉的人或事的刺激,想起了一些與公子有關的片段,這也算是一種好轉的跡象。只是恐怕她日后再想起其他事情時,又會將今日記起之事忘記,就好比這晝夜,不能同刻而存。”
井源望著滿院芙蓉,眉頭深皺。
“就沒有痊愈之法嗎?”
“心病不可藥醫,只可以心治心。公子可知她為何事失憶,再以同一事逼其心明,或可有治。”
“只是或可?”
“是。人心難測,再精明的大夫也無法確斷心癥。”
井源沉默,他還有一擔心……
“若強行逼迫,會不會使她病情更糟?”
“她已是沒有記憶之人,若說是病,也是病入膏肓,如何還能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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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獨坐在涼亭邊望著無際的荷花湖,湖里只剩遠處的一兩朵花影,她才恍然驚覺如今都是秋日啦。是這滿院的芙蓉花盛開正妖,給了她春日的錯象。
暮色已始,她望著天邊心緒不寧,索性在園中游逛起來。
走過一片赤紅的花海,又見大片變了色的粉白花朵,十分好看。
她埋頭嗅著香氣,漸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便回頭問:“皇姐去哪兒啦?這里的芙蓉開得這么好,她怎么不來欣賞姐夫的一片心意啊?”
井源微微心酸,她還記得翛兒喜歡芙蓉花……
“她在京城呢。”
“京城?”珅兒拿著剛采下的一枝花葉走向他,又像是恍然想起:“對,皇姐在京城……那我們怎么不在京城?”
井源領她在一旁坐下。
“早就該帶你回京的,可你突然摔傷啦,如今可經不起長路漫漫,先在此歇息兩日吧。”
珅兒聽了也不再問,玩兒起了那根花枝,她將嬌艷的花朵一瓣一瓣揪下來,擺在桌上……
井源看她如此模樣,捋著胡須思慮起來,良久才謹慎問:“你記得皇姐和五哥,可還記得王誼?”
“王誼……”她一手揪著花瓣,一邊苦想,“是七哥說的那個棋藝高手嗎,七哥很敬佩他的。”
她的平靜令井源詫異。
“那你可還記得他的相貌?”
珅兒搖頭:“我又沒見過他,怎么會知道他的模樣呢?”
她的記憶果然十分凌亂,井源握了握手心,小心問:“那你可還記得,他已經病逝啦。”
珅兒聞言終于有了些許動容:“他死啦?”
“不是你親眼所見嗎?”
珅兒擱下花枝,愈發奇怪:“姐夫這都是聽誰說的?我一直想見見這個棋藝高手呢,真是可惜啦……”
她對王誼之死竟也如此淡然,井源再無他法啦,走到一旁嘆氣。
珅兒不知他的憂愁,繼續揪著花瓣,卻突然被花枝折斷的尖銳處劃傷了手。
井源聽到她的抽氣聲趕緊過去查看,蹙眉道:“不準玩兒啦。”然后將花枝丟進一旁的花叢。
下人拿來了藥箱,井源給她包扎傷口。
珅兒看著漸漸忘了疼:“姐夫文武絕佳,溫柔又細心,今后我選夫君,也讓皇姐幫我挑吧。”
她的笑語令井源臉色突傷,亦升起無盡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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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三日的久戰,庾善終于蕩平了山匪余孽,次日就拔營回城啦。
他的將軍府就在城內,本是快桃源幽地,卻因“將軍府”三字與森嚴的守衛顯盡威嚇,可今日竟有人膽敢闖入他的府邸。
“將軍好興致啊。”
他猛然轉身,一昂藏男子已翻躍而至,而后徑自走到石桌前倒起了茶。
庾善雙眸凌厲,此人側影有些熟識……
只等那人回頭,他大驚,將劍刺于地下,大步來到那人面前跪下。
“叩見陛下!”
“起來。”
庾善起身,詫異未退:“陛下怎會突然到此?”
朱瞻基放下茶杯。
“朕在附近閑游,聽聞你已得勝歸城,就轉道過來啦。”
“臣當日已將捷報送往京城,只是不知陛下已離京。”
“無妨。”他起身,“看來這二年的歷練著有成效,你如今已不輸井源當年啦。”
庾善本想提及此次戰勝亦有井源之功,卻怕皇帝得知他為一女子遠走至此而惱怒,只好作罷。
“蒙陛下賞識之恩,臣才得多年歷練之機。”
朱瞻基贊賞的點點頭,臉色卻逐漸陰郁。
“朕本打算今年召你回京,因長公主……就擱下了這道旨意。”
庾善默然,隱藏起不該生出的臉色。
“臣多年在外駐守,已習慣邊城的狂風野草,入京怕也做不了什么。”
朱瞻基轉身看著滿院的景致,凄哀盡展。
“此地倒是一點兒不見凋零之象。”
庾善收起憂傷:“陛下若要事已完,可在此小住幾日,臣當以性命護衛陛下周全。”
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珅兒,他聲音也再難掩沉重。
“公主下嫁多久啦?”
這聲很輕,不像是詢問而像自問,卻如千斤重石砸在庾善心頭。
“一載又一月。”
朱瞻基握緊手心:“都是那一念之差……”
他隱含的怒意令庾善心起疑惑,他并不知京城內封鎖的消息,只猜測是珅兒此刻不好……艱難平復下的心緒又要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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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這兩日并無不妥之變,井源見她自在的模樣,慢慢改了想法。這樣下去也未嘗不可,總比她在那座空冷的府邸整日以淚洗面好……
正想著,管家送來了一封書信,上寫著:陛下今至煥州,落腳于城邊詹府。
這是庾善的字跡,他不明白的是皇帝為何今在煥州,卻又想到,他今日能達煥州,一定未曾看到自己送去京城的兩封奏章。當即便讓人去叫珅兒,管家卻告知他珅兒出門啦。
“我再三叮囑你看好她,你怎么敢讓她出門!”
“駙馬息怒,我已派了暗衛跟隨長公主出去,絕不會有意外。”
井源稍稍放心了些,卻還是叫他速去將人找回。
…………
珅兒此刻仍在街上,身后的三位侍女見天色快暗,提醒道:“公主,天色已晚,咱們該回去啦。”
珅兒好似才回過神來,方才她一路心事重重,根本沒在意街上的人事,連日頭也給忘啦。
“走吧。”
她隨原路返回,恍然看見路盡頭一直被遺落在身后的夕陽。
這么大的紅日她記憶里似乎沒有過,紅彤彤的映染了街兩邊的屋宇,連遠處的大片花群也被照映的沒了顏色。
她一步步向前,那夕陽不曾有變,總與她疏遠著距離,心里似有一絲傷意泛起了波漾,腦中突然想起誰說過:
“你看,那日頭紅的有些駭人……”
她突然止步,莫名的低頭打量自己的衣裙。
“這裙衫與你很相配……”
越來越多地片段涌出在她眼前。
“長公主怎么啦?”
她的異舉讓三位侍女擔憂起來。
珅兒捂著頭看著遠處的夕陽就失了神……
許久之后,她忽地側目,看到了前處酒樓上的男子。
像是被吸引住啦,她一步步走過去,仰頭看著長廊里背身而立的男子,一切都隨之清朗了起來。
“哥……”
這聲只有近身之人才能聽到的輕音,竟喚回了樓上的男子回眸。他驚覺看向街下,多日的擔憂害怕終于擱下啦……
珅兒看到他的臉,眼淚再沒了阻攔:“哥!”
哭聲揪疼了朱瞻基的心,也令一旁的庾善驚愕難控。
朱瞻基輕輕一躍跳至街上,珅兒崩潰撲進他懷里,絕望傾訴:“他死啦……”
抱著失而復得的小妹,朱瞻基一直疼惜的撫摸她的烏發。
“都過去啦。”
庾善看著相擁的二人,一遍遍回想著朱瞻基周身濃烈的哀愁,還有珅兒方才的話……
紅日下繁花錦綻,不為美,而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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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墓前十分凈敞,墓葬之地如此潔整更顯凄涼。
珅兒披著素裳大裙來到墓前,淚水頃刻沾濕了雙膝下的土地,她撫上那冰冷的名字,涼意順著指尖侵入了心底。
悲痛再難克制,她終于可以抱住墓碑痛哭痛訴……
朱瞻基將她送至墓前就離開啦,只有耳邊再未斷絕她悲傷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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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前的珅兒每日以淚洗面,至今已有月余。今日天晴的很好,掛青肆意揚灑漫天,像是要吸取所有的思念、悲涼、怨念,送與往生地那個人。
珅兒被素白的光色裹撫糾繞在這片天地里,她好像感受到了王誼的氣息,他借風浮起她的錦絲大袖,為她拂干淚水,為她梳發平眉……
你一定要知道,我看見你安逸的活著有多高興,那時你我已是一體,你笑我便笑,你哭我便哭……
連他的叮囑也浮上了心頭,珅兒微笑淚目。
你想我在盛世盡心享樂,可失了你,再多紅塵愉樂意義又在何處呢?可恨你真敢留下這遺愿,留我一人在世,孤寂一世……
秋冽帶走了天地間半壁性命,連離開的路都被清掃干凈。
臉龐的眼淚已干涸,她已不能再眷戀這個地方。此后王誼會離她越來越遠,她只有更深更久的思念,才能讓他走的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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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回到府中,重染精麗的妝容,換上絢華裙裳,沒有停歇就入了宮。
…………
“大哥為何還不將駙馬之死昭告天下。”
朱瞻基像是早已等待著她今日的質問,連答復都像陳舊之辭。
“朕在等你走出悲傷。”
珅兒木然:“這與大哥下旨有何干系?”
他此刻終不再遮掩:“朕不會下這道詔書。”
珅兒這些時日其實已經想明了他的打算,只是不愿求證。
“大哥早該宣告天下駙馬逝世,讓天下人為他哀戚。”
她明知而故語的執拗令朱瞻基隱生不悅,直言道:“此事不必再提,朕已召庾善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