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上，蘭思洛一直用手拉著兜帽，死死遮住了自己的滿頭黑發。

他知道自己是在反應過度：帝都街上的黑發年輕人比比皆是，僅憑外貌，巡邏的圣騎士也根本看不出他乃是教會通緝的魔法師——即使他大大方方地在街上走回去，恐怕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但施佩爾的話確實為他敲響了警鐘。

施佩爾知道我是誰。蘭思洛想道，施佩爾看出來我是教會要找的人了。

但他沒有向教會舉報，還托付我為他完成任務。

施佩爾是什么人？

他是教會的敵人嗎？他是我的朋友嗎？

蘭思洛的腦子一片混亂。

只有當幾分鐘前，施佩爾站在集市口的雄鷹雕像下、對蘭思洛說出了那番話，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錯了。

帝都根本就不是可以安然賺錢生活的樂土，而是步步潛藏危機的刀山。

他是邪神的特使，是這個世界的敵人，是教會必須追殺至死的通緝犯。

忘記這一點將是致命的，無論是對于蘭思洛，還是對于教會。

每當路邊的教堂響起圣歌、每當路邊的教士高聲念誦贊美詩，每當巡邏的圣騎士在街上通過……蘭思洛都會心跳加速、冷汗直流。他低著頭顱、緊拉兜帽，孤身穿越了繁華的蔦蘿大區，提心吊膽地走回了愛麗絲的住宅。

站在房前，蘭思洛抹去額頭上的淋漓汗水，抬頭看了看天色。

大約下午三點。因為沒有去實際執行什么委托就拿到了錢，他回來得遠比預想要早。

蘭思洛敲了敲門。

“來啦——誰呀？”愛麗絲的聲音在房門對面響起。

經過這草木皆兵、心驚膽戰的歸家之路，少女甜美的聲音就仿佛一針鎮靜劑，讓蘭思洛緊張的心情平復下來。

“愛麗絲，是我，蘭思洛。”蘭思洛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回答道。

他不想讓愛麗絲擔心。

房門被“吱呀”一聲拉開了，愛麗絲的笑顏從屋內的黑暗中顯現。

不知為什么，親眼看到愛麗絲，蘭思洛感覺心中的某根弦陡然松弛下來——那是一種奇詭的安心感，就好像有什么一直在擔心的災禍并沒有發生。

“蘭思洛先生，快進來?！睈埯惤z把蘭思洛讓進屋中，關上了屋門，“怎么回來得這么早呀？我還沒做飯呢?！?

“接了個奇怪的委托，三天后才有活干，我就提早回來了?！碧m思洛答道，把兜帽摘了下來。

屋里還是早晨離去時的老樣子，只不過門廳中正對屋門擺放的之前是唐菖蒲，現在已經換成了幾株白色彼岸花，還多了幾根白蠟燭。

似乎是注意到了蘭思洛的視線，愛麗絲柔聲道：“蘭思洛先生，您累了吧？快去歇會吧，我沒問題的。”

蘭思洛望著愛麗絲的眼睛，心中暗自嘆了口氣，道：“你買菜了嗎？晚飯我幫你做吧。”

“啊，我已經買好了。”愛麗絲臉上一紅，“您別管了，我來做就行?！?

愛麗絲小跑著去廚房做飯了。蘭思洛看著她的背影一陣出神，苦笑著搖搖頭，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蘭思洛解下背上的長矛，坐在書桌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整理著心中混亂的思緒。

教會知道了我的相貌，正在追殺我。

我該怎么辦？

不。蘭思洛想道，自己根本不是問題的關鍵。蘭思洛是魔法師，即使教會找到了他，想必他也足以自保脫身。問題的關鍵是——

愛麗絲。

我如果一直住在這里，她會被牽連嗎？

如果教會知道了我的行蹤，那么，愛麗絲作為接納“虛空入侵者”的罪犯，一定會被教會抓走。

皮塔已經為我而死，不能再連累愛麗絲了。

愛麗絲不能出事。

我必須走，離她越遠越好。

蘭思洛睜開眼睛，他手指的指節已經因為無意識的、過于用力的握拳而微微發白。

“蘭思洛先生！吃飯啦！”不知他在書桌前靜坐了多久，樓下，愛麗絲的呼喚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蘭思洛緊咬著嘴唇，開門走下樓梯。

然后，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飯桌上，擺著一只油光锃亮、誘人至極的碩大火雞，旁邊擺滿了蘑菇、香芹之類烤好的配菜。除此以外，還有好幾盤各色湯點，花邊綠葉一般簇擁在火雞周圍。愛麗絲身上系著圍裙，笑嘻嘻地站在桌旁，得意地仰頭看著蘭思洛。

“蘭思洛先生，怎么樣！”愛麗絲笑道，指了指桌上豐盛的晚餐。

“這——”蘭思洛愣了半天，“怎么這么豐盛？你哪來的錢買的火雞？”

“我用客官您給我的小費買的呀！”愛麗絲陰謀得逞一般狡黠地眨了眨眼，“您入住這里以后，我還欠您一頓接風飯呢！”

蘭思洛停在樓梯上，用右手緊緊握住了樓梯扶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下樓走到桌前。

火雞上泛著紅亮亮的油光，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不知怎的，讓蘭思洛想起故事中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冬之中看見的那一桌豐盛筵席。

他緩緩摘下手上施佩爾所贈的空間戒指，往桌上輕輕一磕。

一大堆閃閃發光的金幣瞬間從戒指的貯藏空間中被釋放出來，叮玲咣當地灑了一桌子，把愛麗絲嚇得驚叫一聲、后退了半步。

“愛麗絲，這五百枚金幣，是我的房費。”蘭思洛笑道。

“怎么……怎么……怎么這么多！”小丫頭顯然被這么多錢嚇呆了，“我……我哪要得了這么多房費？”

“那你就當剩下的部分是我存在你這里的吧。”蘭思洛柔聲道，“愛麗絲小姐，你現在是個小銀行家啦?！?

愛麗絲呆呆地盯著蘭思洛的臉看了一會兒。

“蘭思洛先生，您沒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小丫頭急急抓住了蘭思洛的袖子，“這些錢不是您……不是您……”

“放心吧。”蘭思洛微笑道，“這筆錢是我的報酬，不是什么來路不正的金子。你把它們收好，別讓別人看見了。”

愛麗絲急匆匆地從自己房間的床下拽出一只箱子，手忙腳亂地把金幣塞了進去，然后把箱子推回了床下。

“蘭思洛先生，我會給您保管好這些錢的！”愛麗絲許諾道。

“你要是缺錢用了就花——你就當是我預付了好幾年的房費，這些都可以算作你自己的錢啦?！碧m思洛笑道。

“好幾年的房費？”愛麗絲眼中光芒閃爍，欣喜道，“您能一直待在這里，和我一起住好幾年嗎？”

蘭思洛望著愛麗絲純凈如水晶的笑容，咬牙微笑道：“是啊，我要在這里住上好久呢?！?

“那可說好了！”愛麗絲笑道，“這可是約定！”

約定。蘭思洛的內心一陣抽搐。

我是邪神的特使，對于要毀滅一個世界的我來說，如果需要破壞一個小小的約定，恐怕，也并不算什么吧。

蘭思洛輕輕抬起頭，溫柔地看著小丫頭，微笑道：“對，這是約定。走吧，我們吃飯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