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劍，為什么要練劍，因為他想當一名劍客么？

不，他只是為了活下去。

在這座天下，活下去的方法有很多，比如：讀書，經商，農桑……這些無一不是正經的活法。

可是他只有一把劍，所以必須練劍，只能練劍。

讓他活下去的人曾在他面前丟下十八般兵器，他選擇了劍。

有人問過他那天為何選擇了劍，他也不曾回答。

只是因為近的，近到他爬起來時的手便放在劍柄之上。

那一劍沒能殺死那個人，沒能傷到那個人，甚至沒有把手中的劍刺到他面前，便被擊落，可是他還是出了劍。

那一晚他就該死了，從那個地獄里爬出來的人沒有人敢對那個人不敬，他是第一個。

也因為他是第一個，所以他活了下來。

僅僅是那個人說了一句：有趣。

生命就是如此的低賤，能主宰你命運的往往是別人。

他練的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劍招，只是這天下最普通的劍法——《基礎三十六》。

普通到鄉下的三歲兒童都會的，而且耍起來跟劍譜之上一模一樣的架勢。

路邊攤上十文錢一本，甚至還可以給顧客免費表演一遍。

這三十六招劍招雖然普通，卻勝在基礎，勝在扎實。

而且他很久之前就會了，懂事以來，記憶之始。

從樹枝練到鐵劍，他的劍，越來越穩。

從岸邊又到水中，他的劍，越來越快。

一日復一日，他已經習慣了，這把冰冷的鐵劍。

她提著酒壇，沿著花間石塊鋪成的小路，向水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越來越近，止足水邊。

當看到了一個在練劍的身影，眼眸輕動，猶如一片星空，又如一片清潭。

輕紗之下的，她好像笑了，淺淺一笑。

只是一笑，這一路上的花都黯然失色了。

沒有人看到，那一瞬間。

她躍起，粉裙如同牡丹般盛開在風中。

先是一腳踩著流水，再一腳踩在虛空，便到了水中間的巨石之上。

巨石之上，放有一架古琴，七弦黑琴，沒有任何鑲刻之物。

她放下酒，看了看他，然后坐了下來，絲毫不理會臟不臟，道：你回來了？

他停下手中的劍，回道：“嗯！”

追問：“什么時候？”

其實他不想直視她，因為她太美了。

美到了骨子里了，再從骨子里透出一種媚。

可以讓他迷失，為她瘋狂，為她去做一切。

哪怕是死，萬劫不復，十八層之下，依然要跳下去。

得到她，這個女人必須要得到，哪怕仗劍與天下為敵。

這是第一次看到她時，他的內心。

那一次只是看到她的背影，只是看了她一眼，只是那一眼。

勾魂奪魄也不過如此！

昨天。他的回答。

他終于做好準備，他要看她的眼了。

這種感覺很不好，他不喜歡，有誰會喜歡這種要將命交給別人的感覺？

可是他需要這種感覺，像毒一樣侵蝕了他的靈魂。

特別是每次執行完任務之后，他需要用這種感覺忘記那些不美好的記憶。

他是一名殺手，他的任務就是殺人。

他記得他第一次出去執行任務的時候。

那個任務很簡單，再簡單不過了，畢竟那是他執行過最簡單的任務。

一個病倒在床的老頭，一個只能給老伴喂藥老太，一對恩愛的老夫妻。

手無寸鐵的漢子，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一對夫妻。

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一個花辮子的女孩，這兩個長大后肯定是孝順的孩子。

一劍刺下，老太手里的藥湯撒在了老頭的臉上，她摸著他的臉，眼睛里應該還有些不舍。

是應該，當時他在她身后，沒有看到。兩個老人的血混在了一起，畢竟那一劍刺穿了兩個人的心臟。

漢子用他那雙滿是老繭的手，抓住那把劍刺進他胸膛的劍，他應該是想護住他身后的妻兒，可是那把劍太鋒利了，他抓不住，十指齊斷。

婦人想攔住他，嘴里喊著：二娃子，冬瓜快跑。一劍封喉，從此再也喊不出來。她倒地的時候，用盡最后的力氣，握住了她男人的手。

男孩叫二娃子，女孩叫冬瓜，他記住了這兩個名字，特別是那雙要殺人的眼。

年紀還很小，就經歷這種事，親人一個接一個的倒在了他們的面前，這對他們來說太殘忍了，也許死才是一種徹底的解脫，所以他們都死了。

幸福的一家子，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官府的人來了，可是誰會查得到一個路過的殺手，一個特地從此處路過的殺手。

后來，他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他住的地方，酒壇子碎的已經沒有下腳的地方了，酒沒了。

那不是他第一次殺人，在那個地獄的囚籠中，他殺了很多人，多得已經記不住了。

可是那里面每個人都該死，也包括了他自己。

他們都是敵人，是他生命的臺階，準確的來說，在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是對方的臺階。

只能用彼此的尸體，走下去。

可是他還是無法忘記那雙眼睛，每次閉眼都能看到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

他開始嘗試喝酒，聽說酒能可以忘記一切。

買酒的時候又聽人家說青樓能讓人忘記所有，他去了。

那是他生命里的第一個女人，二十八歲了，卻已經在這樓里十五年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她第幾個男人，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子肚子上趴過多少個男人，她沒數過，誰會做這么無聊的事情呢？

可是他不在乎，因為他知道他很快便會有第二個女人，第三個女人，甚至更多。

酒和女人，成為他那段日子里的必需品。

白天喝酒，晚上尋女人，醉生夢死一個多月后，才有人找到他，把他帶回，等待下一次的目標，任務。

他以為他已經廢了，也有人以為他已經廢了，可是第二次任務很快到了。

出發前，他帶著劍走了很久，走了整整一夜，這是他從地獄里爬出來后，從來都沒有到過的地方。

來到了這一處懸崖瀑布之下。

想要登高望遠，所以他上來了。

看到了那個在花間采露的女子。

原來懸崖瀑布之上還有一個瀑布，如同流水的梯子。

岸邊開著不知名的花。

不是這些花無名，而是他的見識太淺，完全不認識。

他站在巨石之上，可以望盡這片群山、天地盡頭、九淵之下……

躺下閉眼，疲倦席卷而來。

瀑布的落水聲轟天，可卻讓他感覺舒適，睡得很踏實。

當他意識到身邊有人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

閉住呼吸，睜開雙眼。

那是雙丹鳳眼看著他，很近很近。

眼之下下便是一張面紗，輕白似雪，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臉的輪廓。

那是絕對是一張很美的臉，他發誓。

你醒了？

聲音輕軟香糯，如夢如幻，似泣似吟，亦如天籟，侵心入骨。

“這次又殺了誰？”她平靜的問道。

將手中的酒壇子遞給他。

“一個不高不低的刀客。”

他拍開壇子的封土，不高不低，實力和他相當。

“他的刀很快，二十八招快刀，一刀比一刀快，快的方圓千里都沒有敵手。”

“可是最終還是我的劍更快，因為最后我活了下來。”

他邊說著，邊往嘴里倒酒水。

她聽著，她喜歡聽這些殺人的過程，不知從什么時候起。

“你不喝一點？”他轉頭問道。

她搖了搖頭，“你還不死心？”

“怎么可能死心？第一次見你至今，從來沒見過你輕紗背后的臉。”

“想看？”她的眼睛眨了兩下，像是有光。

這不是廢話嗎？

“條件不變，能自己摘下或者不用那對紫鷹從這里跳下這深淵，毫發無傷。”她指著這瀑布之下。

“那還是算了吧，我打不過你，這瀑布飛流直下三百尺。我的輕功不弱，但也沒有能夠踏空而行的地步。”他眼神迅速暗淡，沒有那個男人愿意在女人面前說自己不行。

“那你就不用想了。”女子輕笑道。

“想當然想，如果你愿意陪我死，我不介意抱著你跳下去試試。”

“你這沒心沒肺的，想得倒是挺美的。”女人誰不喜歡別人說她美，哪怕她知道自己很美。

“這萬花宮的酒真是美。”他飲了一口，嘆道。

人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