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清回到挽芳院的時候，已經暮色四合，兩列侍女分別捧著火燭，把環繞整個院子的落地的石燈點亮，隔水而看，便有波光粼粼的破碎金斑如浮魚一般，在水中不住躍動。

點燈的丫鬟見左清回來，忙蹲下身親密的堆笑道：“左清姐姐回來了，剛才左明姐姐還念叨著姐姐，說南夫人那邊兒送來了好些東西，一個人忙不過來，正等著姐姐回去幫著整理呢！”

一個人忙不過來？她那位好姐姐，什么時候好好的處理過這些雜事了，不過都是她在處理罷了。若不是她智謀心機合了劉氏的心思，怎么可能會活得如此滋潤。

“多謝妹妹告知，勞煩妹妹們要點整個院子的石燈，這一串忙下來，也是不輕省的活計。”左清微微一笑，溫柔的安撫道：“我也沒什么可幫妹妹們的，不過一會兒做完了活計，自去綾波閣邊兒上的抱廈中喝酒吃點心，明兒個早上許你們多睡一刻，也算是我在這里代夫人謝了你們平日的辛苦和勤謹。”

做雜事的丫頭最是命苦，比不得大丫鬟的風光安逸，也比不得小丫鬟的輕松活潑。輕易還要受別人的閑氣，動輒打罵都是常事。這樣能光明正大的偷閑躲懶，還能多睡一會兒的事兒可不是常有的。忙跪下喜滋滋的謝過左清，手上的功夫也更加勤謹些。

左清在這兒施恩，那邊兒的左明卻是懶懶的歪在引枕上，手里捧著幾瓣剝了皮，去了經絡的橘子，一口一口的吃著。坐在腳邊兒上的小丫鬟笑團團的一張臉，嘴巴伶俐的說著今兒個看見的趣事兒，一邊還有跟著湊趣的小丫鬟捶著腿的補上幾句。

這日子安逸的，就是劉氏自己也就是這般模樣了。

左清見姐姐這絲毫不知收斂的作態，眸中波光微冷，把團了一屋子的丫鬟趕了出去，又把窗子打開，把屋子里熏得濃濃的香氣吹散些許，才道：“姐姐這日子過得讓人羨慕，就算是正經主子也沒有你這樣的。現在我們倆在劉氏身邊做事，一言一行都要更謹慎些，若是因為你的嬌縱，讓主上蒙難，金穗第一個就不會饒了你！”

左明把手上的橘子一扔，薄情風流的桃花眼斜楞楞的看著她，口中冷哼一聲道：“她算是什么東西！如果不是因為她面貌迥異，不能做刺探情報之事，我們怎么可能就此離了主上身邊，讓她鉆了這個空子，陪伴主上身邊。現在反倒是我們要看她的臉色行事了！呵——”

“你在這里發狠話有什么用，還是想想怎么能快點兒把主上從那地方給救出來。”左清眼睫低垂，手上動作輕柔的理了理花瓶里的時鮮花朵。

“劉氏這個賤人，是一點兒也看不得主上的好，才剛剛回來幾天啊，就琢磨著要害主上了！”左明銀牙一咬，目露兇光的低聲道：“保養那張臉的東西，明日就要送過來了，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讓她好好的消停幾天，別沒事兒盯著別人的作妖。”

“手腳干凈些，別被人捉住了尾巴。”

“你放心，我可不是你。”

“是么。”左清轉頭看向躺在矮榻上的嬌嬈女人，“我可是到現在還記得，當初你廢了周明宇的命根子，差點兒被人給拿住了證據，最后還是我幫著你料理了沒擦干凈的首尾。”

左清警告的瞪著她，“你現在是劉氏身邊的得意人，更要慎之又慎。你這樣張揚不知收斂，小心到時候給主上惹了麻煩，壞了我們的大事！”

“你少在這里給我充什么穩重可靠的款兒！我知道我該怎么做，用不著你在這里教訓我。你以為你是我的妹妹，就可以在我這里隨意指點我的所作所為了嗎？”左明早就看不慣她整日端著一張溫柔可靠的臉在面前高高在上的指點江山了，好像她才是那個可以讓人真正信服，值得依靠的人一樣。而她就是一個任性，又不知道收斂檢點的沒長大的孩子一般，不值得人信任。

“你以為，我們倆能有今天這樣在挽芳院中說一不二的地位，是因為你的穩重細心，還有那學的四不像的純真誘惑的風情么？”左明嘲諷的瞥了一眼正經得不得了的妹妹，腰肢柔軟嫵媚的撐著站起身來，腳上躋拉著鞋履，獨具韻律的走到左清面前，瞇著眼睛，手指點著她的胸口的道：“是我，是我為劉氏出謀劃策，讓她有了現在的地位，也讓她走了現在越行越危險的路，隨時都可以輕輕一推，就能讓她粉身碎骨。”

“你做不到，你只會披著你那層純良謙恭的外皮，讓所有人都對你信服，親近。你一直都是這么做的也一直靠著這個樣子，得到了比我好上不知多少倍的贊譽。”左明搖搖頭的慵懶的用手指圈著妹妹的長發，媚眼如絲的湊近耳際的輕聲道：“你的皮裝的太久了，所以忘記了，對于一個本來就心懷鬼胎的人來說。需要的不是你這樣的中正溫良的人，需要的是我這樣滿肚子陰損詭計的人，我越是陰狠毒辣，她就越能放心。何況我還有你這樣一個，不知人世黑暗的最好的軟肋牽制，不是更能放心了么！所以，以后我做什么，不必你多嘴多舌，你只需要好好看著我做就行了。”

“你就好好的，披著你那層偽善的假皮，去邀功請賞吧！”左明輕佻的扔了手上纏繞的發，輕哼一聲的擺著腰的重新躺倒在矮榻上。

左清沉默的站在原地，靜默的看著自己的姐姐愜意悠然的躺在榻上，半晌才輕笑一聲，語調溫柔又纏綿。

“果然，這世上，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姐姐了。”左清的臉一半隱在昏暗的暗影之中，這暗影若有實質的卷裹，纏繞成凝實的黑練，讓一貫呈現出如水溫柔的左清顯出一種隱晦的惡意來。

她向前走了幾步，彎下腰肢的湊在姐姐面前，挺秀的鼻尖就差抵在她的唇上。

漆黑的眼珠閃著潤澤的微光，櫻粉的紅唇輕啟，“能看透自己的果然只有自己的敵人，我以為我裝的很像的，這么多年以來，從來沒有人能發現我的真面目。我偽裝的這么好，連我自己都騙過去了，就連主上都以為我是純善無辜的人，就只有你發現了我的真面目。該說，不愧是姐妹，總是能一針見血。”

“可不敢當你這樣的夸贊，我還應該慶幸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姐姐，要不然，只怕現在我也如他們一樣的死在了你的溫柔鄉之下了。”左明害怕的蹙眉，嫵媚的眼角因為眼中似有若無的一星淚光更顯幾分孱弱的憐惜。只是嘴角上掛著的嘲諷的微笑，讓這可憐變得有些像是在看傻瓜一樣的讓人難堪。

“如果我不是你的姐姐，和你有血緣上的牽系，更何況你未必想要在我面前偽裝，現在的我應該還在天圣山上生死不知呢吧！”左明怨恨又恐懼的看著這個怪物一樣的妹妹，“你明里暗里的殺了這么多人，還能讓所有人都視你為最親近可靠的人，我真是害怕，害怕我什么時候不順你的心意，就被你神不知鬼不覺的給害了！”

壓著聲音的吼完這句話，左明的臉上才去了外露的怨恨和恐懼，“所以最好我們還是各自為政的好，你別管我，我也不管你。除非我們有共同交匯的地方再公事公辦的說。現在我也乏了，你回去吧，想必現在劉氏也在找你詢問今日的事情了。”

左明把妹妹推開，不再看她那張隱在黑暗里，幽深莫測的臉，背過身去的不再看她。

左清也不強求，只是目光溫柔的看著躺在榻上的姐姐，聲音細柔的貼心道：“那我這便就去了，姐姐一人，還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貪涼著了風，你最喜歡的玫瑰膏就擺在桌上，一會兒我再過來看你。”

聽著腳步聲遠去了，左明才回身詭秘一笑，細長微翹的眼角落了床帳上的暗影，像個溶于黑暗的魅妖，忍不住的害怕，又想親近。